用一抹胭脂勾引你
离鞍偎绣袂,坠巾花乱缀
何处恼佳人,檀痕衣上新
口脂
用一种梦幻般的笔调,描写和妓女——相熟也罢,初识也罢——所共度的枕上时刻,是《花间集》中最频繁出现的主题之一。逢到进行这种描写的时候,词人们个个来得细腻,具体,大胆而微妙,把这种场面写得充满了逗人的情致。顾夐有一组《甘州子》,专门着力于青楼中“山枕上”最私密的时刻,其一道是:
一炉龙麝锦帷傍,屏掩映,烛荧煌。禁楼刁斗喜初长,罗荐绣鸳鸯。山枕上,私语口脂香。
在日本浮世绘作品中,艺妓正把自己的唇红印到纸笺上夜深了,但是一对有情人还在悄悄低诉着心事,细语呢哝中,充盈着从女性红唇上飘来的香气。
《花间集》的时代,女人涂口红的方式,与明清时代很不同。不知为什么,到了明清时代,女性涂嘴唇的时候,都使用胭脂。这时期胭脂的做法,大略如明人宋应星《天工开物》“彰施·燕脂”所言:
燕脂,古造法以紫矿染绵者为上,红花汁及山榴花汁者次之。近济宁路但取染残红花滓为之,值甚贱。
三足鎏金“银罂”内的唐代化妆品遗存,应为面脂
不管用什么样的原料,大概的做法,都是把原料浸、榨出红色汁液再以丝绵薄片浸到其中,然后将染红的丝绵晒干。如此保存胭脂的方法非常古老,如宋人罗愿《尔雅翼》卷三“燕支”条即云:
又为妇人妆色,以绵染之,圆径三寸许,号绵燕支。又小薄(箔)为花片,名金花烟支,特宜妆色。
因此,古时的所谓“胭脂”,一般都是指“成染”的染红的丝绵薄片。明清女性化妆的方式,是——
用的时候,小手指把温水蘸一蘸洒在胭脂上,使胭脂化开,就可以涂手涂脸了,但涂唇是不行的。涂唇是把丝绵胭脂卷成细卷,用细卷向嘴唇上转,或是用玉搔头(簪子名)在丝绵胭脂上一转,再点唇。(《宫女谈往录》)
“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宋人佚名《乞丐图》局部
《红楼梦》中,怡红院使用的胭脂要讲究的多,“也不是成张的,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据贾宝玉介绍,这是用经过淘澄的胭脂汁,配上芳香的花露,“蒸叠”成的。其使用方法是——
只用细簪子挑一点儿抹在手心里,用一点水化开,抹在唇上,手心里剩的就够打颊腮了。
虽然胭脂的形式有所不同,但是,使用的方法一致:利用胭脂化开后形成的红色水液,同时作为唇红和腮红使用。
在《花间集》的时代,女人的口红很是不同,更接近今天唇膏的形式,叫做“口脂”。北朝贾思勰《齐民要术》里有“合面脂法”:
用牛髓。(牛髓少者,用牛脂和之。若无髓,空用脂亦得也。)温酒浸丁香、藿香二种。(浸法如煎泽方。)煎法一同合泽,亦著青蒿以发色。绵滤,著瓷、漆盏中令凝。若作唇脂者,以熟朱和之,青油裹之。
不知是否受游牧民族生活习惯的影响,北朝的“唇脂”与擦脸油“面脂”一样,是用牛髓或牛脂制作,因此是油脂状的。到了唐代,口脂的基本原料变成了蜡,如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卷六“七窍病·唇病”列有“炼蜡合甲煎法”:
蜡二两、紫草二两。上先炼蜡令消,乃内紫草。煮之,少时候看,以紫草于指甲上研之,紫草心白即出之。下蜡,勿令凝,即倾弱一合甲煎于蜡中,均搅之,讫,灌筒中,则勿触动之,冷凝乃取之,便成好口脂也。敷口面,日三。
将蜡融化后,加入紫草,煮到一定火候,再加入香料“甲煎”,搅匀,灌到竹筒中,待冷凝之后取出,就是“好口脂”。紫草,据《齐民要术》“种紫草”引《广志》,是一种可做紫色染料的植物,掺加到蜡中,是为了让口脂带有紫红色。
盛口脂等化妆品的唐代蚌形鎏金银盒,錾有成双的禽鸟纹
需要注意的是,口脂并不仅仅限于女人专用,唐宋时,男士也把口脂当作必要的保养、美容用品。每年腊日这一天,唐朝皇帝都要向一些重要大臣赏赐应节礼物,其中不可或缺的内容之一,就是面脂和口脂。杜甫《腊日》诗即云:“口脂面药随恩泽,翠管银罂下九霄。”《文苑英华》卷五九四收录了若干唐代官员感谢皇帝恩赐口脂等物的上表,从其中的描述来看,皇帝赐的口脂,赏赐的对象既是这些大臣们的女眷,也包括大臣本人。如韩翃的谢表中,先说“并赐臣母申国太夫人口脂一合,面脂一合,澡豆一贴”,但是,随即又谈到“兼赐将士口脂等”;李峤《谢腊日赐蜡脂口脂表》中,歌颂皇帝所赐的口脂等美容品,是“旋顾妆奁,遂成箕帚之多幸”,说明这些御赐美容品是供其夫人(“箕帚”)使用,但是,常衮的谢表中,表述受赐“面脂、口脂、香药、澡豆”的恩泽,是“以疵贱之质,忽降御香;以?冒之容,忽澡天泽”,在此人另一关于受赐“衣一副,腊日口脂、红雪一合”的谢表中又说:“欲臣永驻衰容,故馨香流润”;吕颂的谢表中,则称“龟首既沐其芳馨,香膏又霑于唇吻。贲饰之道,备幸于臣”,都说明,大臣本身也会使用这些赏赐的口脂。从唐朝皇帝总是在腊日这一天赏赐口脂、面脂的做法来看,当时的观念中,显然是把口脂当作一种冬天的护唇用品,特别是如韩诩谢表中所提到的,皇帝也会把口脂赏赐给军人,这样做的目的不会是为了美容,而是让将士们冬天防护嘴唇皴裂。《备急千金要方》中有一条“甲煎唇脂治唇裂口臭方”,也说明唇脂——口脂在当时有“治唇裂”的意义。不过,在注重仪表的男人那里,涂口脂却不分季节,是日常美容保养的常项。北宋李廌《师友谈记》“苏叔党言蒲传正奉养过渡”就写道:
叔党又曰:蒲公有大洗面、小洗面、大濯足、小濯足、大澡浴、小澡浴……口脂、面药、熏炉、妙香次第用之,人以为劳,公不惮也。盖公以文章显用,为时大臣,志气磊落,奉养雅洁故也。
可见,唐宋时代,有身份的男人日常使用口脂,是比较普遍的现象。因此就有了沈既济《任氏传》中的一个好玩细节:阔少爷郑崟准备拜访一位不相识的美人,“遽命汲水澡颈,巾首膏唇而往”。风流少年为见美人所做的准备之一,就是“膏唇”,用口脂把嘴唇涂得光润诱人。
很可能是为了满足男性的需要,唐代还特别发明了肉色的口脂,见于唐人王焘《外台秘要方》卷三十二“崔氏烧甲煎香泽合口脂方”:
煎紫草尽一斤,蜡色即足。若作紫口脂,不加余色。若造肉色口脂,著黄蜡、紫蜡各少许。若朱色口脂,凡一两蜡色中,和两大豆许朱砂即得。
单加紫草,得到的是紫红色口脂,如果再加一点黄蜡、紫蜡,就成了肉色口脂。
煎紫草而成的“紫口脂”,应该属于女性专用的口红。另外,也可以在口脂中掺加朱砂粉,使其呈现鲜艳的红色。《齐民要术》就提到,“若作唇脂者,以熟朱和之”,“甲煎唇脂治唇裂口臭方”也是“乃内朱砂粉六两,搅令相得”。根据“甲煎唇脂治唇裂口臭方”这个配方介绍,制好的红口脂会被灌到竹筒里,用纸裹住竹筒,再缠以麻绳。等口脂冷凝后,再拆开竹筒。因此,那时的口脂,是一段段圆柱状的凝蜡,以“挺(铤)”为量词。由此,我们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张生送给崔莺莺的礼物之一是“口脂五寸”(唐人元稹《莺莺传》)。总之,口脂的成品是红色、紫色或肉色的凝冻状固体膏脂,宋人词作中就有把口脂呼为唇膏的例子:
拾翠人寒妆易浅。浓香别注唇膏点。(王安中《蝶恋花》)
一直到宋代,女性都是使用口脂涂唇:
宝奁常见晓妆时。面药香融傅口脂。(赵长卿《瑞鹧鸪》“遣情”)
画口红的时候,是用指尖挖起一点口脂,直接向嘴唇上“点”、“注”、“匀”:
朱唇素指匀,粉汗红绵扑。(白居易《和梦游春诗一百韵》)
五代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一斛珠》,专以女人涂了口脂的嘴唇为主题,词中谈道: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污。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写实的禽鸟形象成双成对出现在化妆品的盛器上,象征情爱的和谐
唇妆化好之后,总是要面临着遭到破坏的危险:会不小心沾到袖子上,或者喝酒当中被酒水洗褪颜色。做针线的时候,常要咬线头、抿线,也会把口红染到丝线上。所以,不时地补一补妆,就十分必要。今天,翻开任何一本教习化妆术的书,都会读到一个郑重的告诫:女士补唇妆的时候,一定不可以当众进行,要到盥洗室去,私下完成——这才是有教养的行为方式。中国古代倒是没有这样的讲究,女性,特别是妓女们,只要背过身去,或者找个安静的角落,就可以添画口脂:
背人匀檀注,慢转娇波偷觑。(顾夐《应长天》)
揉蓝衫子杏黄裙。独倚玉阑无语、点檀唇。(宋人秦观《南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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