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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世事纷繁冗杂,每个人都不可避免的经历人事而渐趋世故。那么,何为世故?是被打磨得实际圆滑,甚至势利鄙俗吗?《红楼梦》又何尝不是在女儿清爽世界之外描绘了一幅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世情画卷。初读红楼便记得有人道出煊赫的贾氏公府:“上上下下都是一双势利眼睛。”我每每读到此处,也有同感。
在贾府中上到雍容贵妇,下到粗役仆妇皆通世故。她们或是为了生存权衡各方利益而精明圆滑,抑或是因由贪欲而寻求更大利益而机关算尽。单说远离贾府利益核心的厨娘柳嫂子也极尽曲意奉承之能事。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想吃鸡蛋羹,柳嫂子不作理会,小莲花催的紧了便只拿鸡蛋紧俏敷衍。而宝玉身边的小丫鬟芳官要吃宵夜。柳嫂子有求于芳官便赶忙盛了虾丸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奶油松瓤卷酥几样丰盛点心并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米饭来恭维。宝玉忍不住尝了都觉比往常之味更胜。柳嫂子在司棋的鸡蛋和芳官的晚宴中掂量出的不只是自己的利益私心,也是宝玉和迎春在老祖宗面前的分量。倘若不是柳五儿要进怡红院的情分,柳嫂子对宝玉身边的丫鬟还是得高看一眼,倘若不是司棋而是紫鹃莺儿之人,相信柳嫂子的厨房便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面对人事沉浮有的人被世事打磨的肤浅伧俗,而有的人在阅尽沧桑之后变得精明圆滑事事算计。
泼辣的凤辣子,面对老祖宗她是插科打诨的猴儿;面对幼弟稚妹,她是慷慨温良的好嫂子;而面对底层的丫鬟仆妇,她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刁蛮太太;面对懵懂无知的小道童,她却能毫无怜悯的一掌劈去;而面对纯情无邪的张金哥,她便化身邪魅顷刻间了结佳人性命。昔日阮籍以白眼相待自己不甚喜爱的宾客。如果王熙凤也有青白眼,那她的青眼施与的是掌权的贾母和受宠的公子,白眼随意抛与地位低下、无所依傍的平民小卒。凤姐的世故足够令她在贾府游刃有余,可她的世故之上衍生出来的心机城府则令她落得“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剧性结局。诸如凤姐之流,她们处处精明、事事思量,却把原本有滋有味的生活过成了复杂的计算题,每一步都费劲心力以求获得最大利益。
论及通达世道人心不得不提及宝钗,许多人诟病宝钗不外乎其老于世故,成熟练达。可将宝钗与凤姐相比:她有世故,无城府;有思量,无心计。论妇德,她敬老爱亲,悯恤弟妹;论妇言,她克己守礼提点黛玉;论妇工,身为千金小姐的她作绣活;论妇容,她风流袅娜,却不施粉黛。她恪守主流的价值观,正如她所宣扬的那样:“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在利益纷扰乱如麻的大观园里,宝钗理家仍能游刃有余,她的通达到顾人事事周全,可正是她的过于完美却被人诟病称其虚伪。正如王蒙所言宝钗的好是诚于中而形于外的。面对强势富贵之人她不巴结奉承;面对弱势鄙俗之人她不轻视欺凌。就连人人厌恶的赵姨娘也称赞过她。她就像一颗玲珑剔透的珍珠,将所有棱角磨去把自己打磨的光滑圆润与世俗完美贴合。她并不可憎却值得可怜,她照顾着所有人的感受却唯独忽略自己,在众芳喧妍的大观园里她几乎是没有自我欲求的存在。如果说每个人都因自己所执着的事情而疲累,那么黛玉为爱情所累,而她则为人情所心力憔悴。
鲁迅说:“这世道太过难处,说一个人不世故,固然不是好话。说一个人太世故,恐怕也不是好话。”而妙玉与大观园中却是最不世故的存在。她的清高孤傲的确是令人生厌。连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邢岫烟对她也颇有微词。而遗世独立的林黛玉也是这般不通人情么?
至于黛玉难以用世故二字污蔑。多次读黛玉命紫鹃收拾屋子一段文字所描述的精致生活,不禁心向往之,继而感叹只有绛珠式的钟灵毓秀才能将生活打理的入诗入画。大概凡读过红楼之人都知晓,宝黛拥有比寻常人更丰盈的心灵世界。他们是纯粹的爱情主义者、自由主义者,重视个性的抒发,重视性灵的轻盈。可是他们果真不通晓世事么?要说黛玉为人冷漠,为何她悉心教导:想学诗的香菱?要说黛玉不知礼,为何回绝邢夫人赐饭的对答,堪称礼仪极为妥帖得体的经典?要说黛玉惹人嫌,为何她的丫鬓莺儿春燕去给黛玉送东西还特地编花篮采野花赠她。黛玉的小性只关乎宝玉和身份待遇。除此二者,何曾见过黛玉小性多疑。若是换了考语是“情不情”的宝玉,则于人情之中更见旷达。宝玉是拥有众生平等观念的,只要是可亲可敬的生命个体,不论她们的身份地位如何,也不论她们身处何样的利益纠纷。宝玉都一视同仁,都以圣贤之心来关怀体恤每个需要关怀的女孩儿。宝黛二人的待人是完全超脱了世故的真诚。面对自己不甚喜爱的人或物,不会因世俗的压力而曲意奉承,也不会因为无利可图而轻视弱小生命的自我诉求。其实:知世故而不世故,才是最善良的成熟。
周国平有段话说得好,“许多人所谓的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楞角,变得是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消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宝黛便如后者一般,坚守本心而不清高傲俗,有所追求仍与世态兼容。他们执着于自我高远的精神世界,在逐利世界中将自己的生命潇洒成一蓑烟雨任平生。如果说左手是琴棋书画诗酒花的诗意浪漫,右手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实际世俗。左右交替方能奏成快意人生的优美和弦。
薛宝钗出闺
成大礼
贰“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莺儿笑盈盈地为自家小姐梳妆。红绫罗缎缠绕的一方铜镜里,映衬着肤若凝脂的女子,凤冠霞帔,明眸皓齿。而她却任唇脂覆上她的双唇,胭脂涂抹她苍白的脸颊,无言而坐。
盖上鲜红盖头,也盖不上她如丝线紧紧缠绕心头的忧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是薛宝钗…她十指紧握,鲜红的指甲好似凝结的血块。
在视野的一片鲜红中,她被妈妈搀扶着,听那欣喜的语气,称颂着这段金玉良缘。
不、不是这样的…她在一片鲜红中摇了摇头,嗬,什么金玉良缘,不过是一场将醒的梦,一出将散的戏。
身旁的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新媳妇的规矩,她只觉得烦闷,妈妈应承下的这门亲事让她几日郁郁寡欢。她知道,像她一般世家出生的闺秀,能逃得掉政治联姻的寥寥无几,大多如棋子任人摆布。她从出生起,就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学着怎么管理整个大院,怎么讨父母的欢心,怎么获得旁人的好感,有再多的棱角的石头,安置于这深宫大院中都会在时光的冲刷下成为光洁的鹅卵。太累了,她蓦的这样觉得。
有时她也羡慕黛玉,能够随时随地的放纵自己的小脾气,一颗细腻敏感的心被人好好的呵护着,闲暇时吟诗作对,醉里论道,醒时折花。不像她,要在官场上虚与委蛇,披上虚伪的皮囊,嘴上笑着,心里却毫无波澜。她庆幸这鲜红的盖头能够盖住她漠然的脸庞,她现在已然失去了伪装的兴趣。
送新娘子上轿了,临行前耳畔还是妈妈的叮咛,说相信她能够在贾家好好照顾自己。她悲哀地想,妈妈一定是不知道她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折磨,她将经受的,是怎样一种煎熬!
小小的轿子载不起厚重的愁绪,载得起因愁绪纤细的身体。轿子被轻易抬起,思绪在一片颠簸中混沌。她不由愤愤起这草率应下的姻缘。
一纸婚书,贾家与薛家喜结连理,小女儿家的玲珑心思又有谁在意!
一纸婚书,毁掉的是她一生的幸福。注定是要嫁给一个不爱她的人,纵使她羞花闭月千鱼沉,如梦似蝶百媚生,那痴情的宝玉眼中也只有黛玉一人,不是在很久以前就明了了么?为什么她偏注定要搅和其中,拆散一对苦命鸳鸯,陪葬她的终身幸福?纵使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一纸婚书,毁掉的是与黛玉纯真的友谊。那些无关风花雪月的相思,说来又有几人能知。她仍记得潇湘妃子与蘅芜君月下对诗,好不快活。那时灯影繁,酒正暖,两人相视一笑,离愁皆飘散。
不断摇晃着的小轿也摇晃着她的心,她全然不知当她到了贾府后面对的会是什么,无论是气急败坏的宝玉,虚情假意的凤姐,还是梨花带雨的黛玉,她都不想面对,愈接近贾府就愈是心慌。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她仍是那个大方得体,温婉如玉的薛宝钗,她没有做错什么,她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按照家里的命令嫁给宝玉罢了。她是薛宝钗,是薛家的宝丫头。
轿子停了,被搀扶着,她走下轿子,面对满世界的鲜红,迈着平稳的步子,在喧闹的礼乐中走进贾府,迎接众人的祝福以及未知的命运。
后来,她对那天的记忆,就只有宝玉欣喜地揭开她的盖头喊的那声“林妹妹”,和再没出现过的林黛玉。
晴雯之恨叁晴曦赫戏,素雯瑰瑰。青松峥嵘而不拔,仓庚自鸣而悦怿。十月霜降,蔓草犹骚骚,枯藤亦躞蹀。萧艾丛生,庭前掩映。芙蓉含羞挺立,粉面嘉睐,是炜炜乎动人心魄。惜晴雯之魂魄行靡靡,悄然陟至芙蓉,择美茹之极而附之于上,于转世之时诉思怨。
回首,不自意荣纳,不似众人谄媚趋附。心比天高,自意婞直。吾不用翰墨,无奋藻,旦愿执针补裘以衣君;吾不求荣华,无妄诞,君悦亦吾悦,君安无情意乎于吾?清扬婉兮,姿态出众,然恶草曀曀,谤吾慢慆,意在勾引,吾神态抗脏,众小人无成。此污浊不堪,是生未逢时,天不遂吾愿,涕泗尽流,终形灭。吾无祗惧,却心意摇摇,怨气腾腾,君奚不动于衷?吾心不悔,犹倾心悉与君;吾心懆懆,自此与君绝。
芙蓉仙乃此花之精灵,通晓人事,爱于枝叶间。闻晴雯诉而至,伤心不已。惜晴雯,可怜心灵手巧,貌比西子;伶牙俐齿,性情洒脱;纵堀堁扬尘,亦不蒙心。叹河水浚波,不顾堤防;清流汨汨,不该经流高墙。哀生不逢时,心比天高,错长骄傲。富贵而骄,其遗自咎;其贫贱而骄,其殆殊甚。劝俏晴雯来世谨记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来世行事瞿瞿,随时而行。以刚克刚,终无结果;当作蒲苇,韧柔颀秀。知常乃容,心无耿耿,福泽绵绵。尽知芳心率予君,旦尽快了此世红尘思怨罢。
思忖一番,这烈日曝晒不去害于她。芙蓉仙幻出茅茨,遮于芙蓉花,以阻曜灵颢颢,花叶残悴猗靡,颜色尽失。茅茨虽小,来世再无束缚。
晴雯感知,颜色忉怛,渊思寂虑,愿纳芙蓉花仙之良言。俟七月流火之际投人道。
当夜参半,晴雯心意忽忽,芙蓉仙卒卒而至。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故城获戾,上下怛咤,食尽鸟投林。如水过无痕,茫茫大雪尽覆焉。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晴雯心伤悲,黛玉宝钗之容之声之味,似犹可触,总是痴情女儿。闻痴君遁入空门,长伴青灯古佛时,曾忆吾芳华?自此无人纵吾,无人善听撕扇音。吾予君之物,犹携藏?罢,罢,罢!花尽飘零,世事茫茫,往事尽付诸流水东去。行到水穷,坐看云起,愿君余生静安。
云卷云舒,离合悲欢。或不厌梁肉,长袖善舞;或安于陋室,驰骋不羁。高墙遮黛瓦,踮脚不见菲。前途犹冥冥,烈烈仍当空。茅茨之下,却连珠细茵,纷纷翼翼。云过天空,晴雯雪憯恻,情晏然。晴雯居五十岁。芙蓉仙问曰:“汝何时轮回人道?”晴雯曰:“吾愿入草木道,当作芙蓉花;欹立蓊郁中,至死不休。”芙蓉仙问其故,答曰:“人人不等,花花相合。做人险险戏戏,作花悠哉悠哉。”芙蓉仙笑曰:“吾与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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