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乡土辞典组章
作者简介:
黑马,本名马亭华,年10月生于江苏沛县,著名诗人,当代散文诗作家,江苏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著有诗集《大风》(年)、《苏北记》(年)、《寻隐者》(年)等。曾第六届全国煤矿文学乌金奖、第五届宝石文学奖、第五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首届雁翼诗歌奖金雁奖、第二届中国·曹植诗歌奖一等奖、“中国西部藕海”首届诗歌大赛一等奖、第四届“桃园杯”世界华语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等。
评论:
论黑马诗意的纯美与精神的辽阔文/周根红
在我们的诗歌写作中,我们生活或曾经生活的家园也许是诗歌创作的重要内容,它将响应我们内心的召唤,成为诗歌创作的灵光。可以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故土情节,它不仅仅是一种记忆或现实的呈现,更是情感的寄托和心灵的回归,也是我们对写作的纯粹质地的抚摸。马亭华的散文诗正是固守着大风起兮的苏北世界,以体察入微、随处可感的灵性,歌唱了一个干净纯粹的“苏北”和一个历史沧桑的“大荒原”,形成了诗意的纯美和精神的辽阔特征。
一
马亭华的散文诗始终洋溢着唯美情怀,构筑出一个个唯美的意境,语言极富张力。诗人通过意象和句子,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苏北世界的精神转换和提升,独特而唯美地表达了诗人对乡村生活经验的美好怀想,不仅完成了乡村的诗意,也实现了精神的提纯。“从一粒麦穗里醒来的是子归的余韵,层层叠叠的叶子上住着神的花朵。”(《为苏北写诗》)“草色如火,大地包容了一条河流桀骜不驯的内心。”(《苦旅》)“冬日静止的河流,似阳光的刀刃,清霜一样碎了。”(《河流》)“风坐在风里,独饮霜粒,扶住月光,在茫茫归乡的途中。”(《归故里》)“风的翅膀和化蝶的神话,抵达春天的梦境,静静的月光渡平平仄仄的前生,这人生的晚秋,薄暮中的苍茫。”(《晚秋》)诸如此类富有文采、想象力和唯美意境的句子数不胜数。如果从语言的角度来说,马亭华的散文诗是一个语言的陈列室,他用诗意的组合将那些原本司空见惯的词语组合成句子,形成了与众不同的诗歌境界。正是对这种唯美的诗意的追求,马亭华的散文诗特别注重语言的锤炼。如“家乡的门环,是一双患了乡愁病的耳朵。”(《落叶》)“风放牧着白云,塬上轮回的尘缘如雪绽放。”(《风放牧着白云》)“月亮出来了,我们可以趁着夜色拉满岁月的弓,将自己卑微的一生,射出去。”(《命运》)“白了头的芦苇望着星星的梯子”(《风放牧着白云》)正如诗人坦言:“我偏爱过华彩、纯粹、辽阔等等给读者以震惊的追求及梦想,从而创造出完美、自适、理性的境界。”然而,与纯粹追求语言的华丽相比,马亭华的散文诗写得洗练,没有拖泥带水的词句,在寥寥数语里饱含阔大,在词语组合中实现诗意,充分摆脱了纯粹词语堆积所形成的语言臃肿症状,显得“干净纯粹”:“干净纯粹,这是诗歌最美的一种品格。我权且把它称之谓‘风骨’。我写每一首诗时都突感内心的洗礼,那是一种清澈之美。”(马亭华语)
马亭华散文诗的唯美意境和想象,其实更多来源于他对古典文学传统的继承和发扬,并将这种古典传统与现代相结合,营造了诗歌精神的复合体。他的散文诗有着非常深厚的古典诗歌传统,这在今天的诗歌不断走向现代化的时代,诗歌的古典传统不断失落的今天,马亭华“回归诗歌的民族性和传统,赋予诗歌新的元素、活力和辽阔的气质”有着非常重要的开拓性意义。在这些优美的意境里,诗人骨子里流露出浪漫的情怀,形成了古典传统与浪漫情怀的交相辉映,成为马亭华散文诗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正如马亭华所表达的诗学观:“当下诗人们提及的传统不外乎两大类,一类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统,一类是欧美现代诗的传统。而我的传统则是追求从汉语诗歌的民族性出发抵达全人类文明的传统。”可以说,古典气质与浪漫情怀是马亭华散文诗获得成功的重要基础。“那梦中的马,还在花瓣的草地里驰骋,乡村正以铜的皮肤扬鞭。”(《泥土》)“玉米剥开红红的嫁衣,大豆开口向着秋阳说着心里话,番薯带着浑身的疼痛,以灯笼的意象,把黑夜的土壤彻底照亮,把难以回首的青春献给金色的秋天。”(《粮食的家谱》)我们可以看出,这些诗歌有着浓烈的古典传统、浪漫想象和独立的精神意境。马亭华的散文诗以其灵活、生动、深刻而叩击着读者的阅读神经,迸发出内心的记忆、想象和美好,直抵我们内心最柔软最温暖的部分。尤其是他直接写道古典的那些诗歌,更彰显了诗人对于古典传统的尊重和创造。如《端午诗章(九章)》、《线装的江南(八章)》、《茶经(八章)》、《三国赤壁(五章)》、《杜甫草堂(十二章)》等都有着非常古典的美。正如耿林莽在对马亭华《杜甫草堂(十二章)》的评价里所说的,它突出了“诗人与民间的血肉联系”,“风吹草堂,雨落民间”何其自然而又凝练地概括了这种关联:“一座草堂,要给整个民间疾苦押上韵脚”。语言被思想照亮,思想以诗语言的翅膀而飞翔并熠熠生辉(耿林莽评)。这正是马亭华传统与现代融合的价值和发展所在。
二
马亭华的散文诗最重要的意义还在于,他笃守着故土之源,运用经历、记忆和热情塑造了一个“大风”中的故土。他从体察到呈现,从关照到返回,由此构成了他诗歌中的一面镜子,歌唱着历史的沧桑与美好,写出了诗意的纯美与精神的辽阔。
马亭华的诗歌总是能从日常生活中发现唯美的诗意,他的散文诗完全是内生性的视角感受,那就是苏北土地、家园、亲情的眷念,表达他对苏北最纯粹的地方体验。他的关于苏北的散文诗,避免了我们固有的城乡文化模式和二元对立式的书写,而是把自己作为苏北精神的传承者和守望者,是苏北的守护精灵。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的诗歌里洋溢出来的感恩,温情,迷恋,而不是批判。他的这些诗歌的意义,在另一个维度上告诉我们,如何拓展情感体验,而不陷入抑郁和绝望。诗人的苏北故土写得沉静内敛。他的组诗《爱上缓慢的时光(七章)》其实就是他对苏北故土的主要情感定调。他对苏北故土的描写呈现出“缓慢”的内心情愫。“时光,有着缓慢的节奏,次第打开了村庄多少晨钟暮鼓。黄昏,镀亮了麦穗,牧童的竹笛把炊烟吹醒,沉默的老牛走在了回家的土路上。”(《农谚》)“在乡土中抬头,你的目光一定会撞上温顺的羔羊,羔羊后背手的老爷爷。他们都有柔弱和善良的呼吸。在苏北,我爱上了这些缓慢的气息。”(《气息》)诗人对苏北乡村的描绘始终克制着内在的冲动和情愫的倾斜,始终保持一种平和的心态,用缓慢的语言叙述乡村里的日常场景。这些场景里,透露的是乡村的平静和日常,没有刻意的夸张,全是自然的体验。正如耿林莽先生所言:“他得心应手的诗情,却是苏北乡村,古黄河边,微山湖畔的清风明月,一种清新秀美的抒情格调和浓郁的乡情。”这种乡情始终给人温暖的感觉。“歌颂那晨光中的父辈和兄长,那馥郁的泥土里一定有他们最朴素的爱,和最朴素的思想。”(《春风》)马亭华的乡村其实正是这样一种非常朴素的思想载体。
甚至这种唯美和宁静,使得马亭华的诗歌显示出一种禅意,一种乡村的禅意。他为此还特地写了一组题为《村庄内心的禅》的诗歌,凸显了诗歌和乡村的宁静所渗透其中的禅味。如:“不论走动,抑或静坐,每一个人的心头都应怀着一片清澈的星空。”(《在傍晚的时刻》)“我放弃了春天的修辞,我的春天,一再趋向淡泊,像梨花的胭脂,在雨中轻走。”(《时光漂洗的春天》)“春天的清音,是哭着长大的草,与露水结伴的稻草人,守望着黄金的麦田。”(《我爱我的乡村》)“我相信枯枝在梦中酣睡,梦见自己长出了时光的长发。”(《我相信枯枝在梦中酣睡》)……“把每一朵花拧亮一些,把鸟鸣的小鞭抽得再通俗一些,响亮一些。”(《把每一朵花拧亮一些》)马亭华的散文诗正是这样试图追求一个宁静的乡村景象,一个诗意栖居的地方,他用纯美的内心发现乡村的纯粹与干净,他用雨水、大风、月光、花朵、鸟鸣铺就了一条乡村的诗意大道。
马亭华苏北散文诗有着一种真正的植根环境里的身份认同:不是隔靴搔痒,不是故作高深,不是矫揉造作,而是置身其中的深切体悟。“村庄为我照耀,让我醒来,我埋进九月,感受五谷。”(《民谣》)马亭华就这样以深入泥土的姿态、埋进农历的深度,植根性地完成了乡村的吟咏。“现在,请允许我再为苏北写一组诗,用大风中的一杯浊酒,用泥土深处一粒最轻的词汇,用我这一世纪辽阔的爱,用漂泊的灵魂,用这村庄空洞眼神中最后的一盏烛火。”(《为苏北写诗》)这样的诗句,蕴含着诗人赤诚的乡村情怀。从这个意义上,我们似乎就可以理解诗人的“自言自语”:“乡愁可以决定人的两种命运,一种是自焚的,一种是自恋的。当然,乡愁也因每个诗人的境遇不同而在身体内部表现出迥乎不同的征兆。”马亭华对苏北村庄“慢”的描写,正揭示出村庄真实的生存境遇。在现代化时光急速流转时,村庄始终沉浸在过去的节奏里,甚至慢慢回到从前。“慢”实际上是村庄的品质。诗人马亭华牢牢抓住苏北“慢”的品质,以诗歌的方式,完成了塑造:“那些把雷声背在身上的穷乡亲啊,能不能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这温润的土地能托起发芽的巢,托起心头小小的幸福。”(《祭祀》)因此,他的散文诗从纷乱喧嚣中呈现乡村的宁静与美。我想,作者的内心应该有着静水流深般的坚持和对乡村的坚定信仰。
三
马亭华在那些写苏北的诗歌里反复提到“大风”,并且也将他的新著命名为《大风》。可想,大风在他的诗歌里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大风”实际上成了马亭华诗歌里的一根骨头。耿林莽先生曾用“荒原上的黑马”来评论马亭华的散文诗,荒原和黑马这两词语的组合,有着他诗歌一般的质地:空阔,辽远。诗人不断写到“大风”,这是诗人生活的徐州的历史品质——一个以“大风歌”传唱千古的帝王之乡的时光触须。他的一些描写“大风”的诗歌,就展现了苏北世界辽阔的意境,揭示了历史的沧桑感,反映了存在论的畏惧和孤独的主题。诗人反复地用语言描绘了一个外在的心灵世界,显示出人生的苍茫、漂浮和渺小等历史与现实的深度思考。如“一次次饮下大风,在泗水亭的秋天,古老的歌谣还在传唱火焰和美,传唱前世的马匹、灯盏和箭。”(《歌谣》)“在苏北,大风已成为一种高度,可与英雄比肩。酒和剑,也仅仅是殉葬品,被细小的沙粒一一掩埋。大风甚至吹过了乌江,吹透了一部文辞渊雅的《汉书》,吹透了猛士的骨骼,清澈的星辰,和族谱上的烈酒。”(《大风》)在大风的书写中,诗人还表现出在历史的微尘烛照中的孤独感:“从黄昏里掀起的大风,似一望无垠的天涯,和尘世之爱,这诗,这歌,这无限被镜头放大的孤独,和漫漫征途。”(《大风歌的苏北》)这是一种历史沧桑里人的渺小和无法对话的落寞。毫无疑问,“大风”是诗人对于历史的寄托,也是自己渴望达到的一种精神高度。
“大风”这一骨头对诗人创作的重要影响,我想主要是,写出了诗歌精神的辽阔。如“汉画像石博大精深,寂寞中领收繁华。石壁传来了马嘶,敲打声越来越远,疾走的刀锋用一生放弃对世俗生活的敌意。时光倒流,飞溅的石屑化作繁星,溅湿的鸟鸣,似飞翔的铭文。大汉之光,一遍遍照亮苦涩的村庄和土地,一幅汉画像石里藏下我的今生前世。”(《题汉画像石》)尤其是他的《大荒原》,以极富有想象力的意境和语言驰骋在历史的天空下。因此,他的“大荒原”并非荒凉和贫瘠的,而是历史沧桑后的苍凉感,是“历史的符号”。“一个苍茫的漂泊者,裹紧内心的王,站在伤口的前沿,站在广袤的荒原之上,迎着风吹——”即便那些并非写苏北的诗歌,也难脱那种“大风起兮”的宏大气势,如“挤满天空的是染红了日月山的云裳,骏马和云鹰在晚霞中诞生了生命的渴望。”(《日月山》)“在青海遇到的每一尊菩萨都面带微笑,都把天空背在身上,心里装满了救赎的星空。”(《与一株菩提在黄昏相遇》)“长白山,让我抱一抱,我的心胸有了十万雪花。”(《寻梦长白山:热爱》)……这样的诗歌精神,我不敢断然说是因为地域的“大风歌”文化的影响,但是,我想,他一定与作者深深体悟到了“大风歌”有关。
(作者简介:周根红,男,南京大学博士,讲师。研究领域:文学与传媒、影视艺术与文化传播、媒介文化等。)
诗选自:《黑马诗选》著/马华亭
乡土辞典(组章)
春风
春风不尽地吹啊,吹啊……连同潮湿而遥远的记忆。
春风一直吹,把辽阔一直吹进我们的肺腑,把镰刀擦亮,把麦地抬高,把祖先的梦轻轻摇醒。
油菜花地里的诗人啊,我们一起来朗诵春天的诗篇。
歌颂那晨光中的父辈和兄长,那馥郁的泥土里一定有他们最朴素的爱,和最朴素的思想。
一次次地在春风中弯下腰身。不远处的牛在啃草,牧童并排站着,短笛暂时停在了空中。
月色从天上来,
我们在柳树下谈起春天和琴韵,风儿还在一首诗里平仄。
风儿轻轻地吹着,像逗号,分开了一幅春联的上联和下联。
泥土
当一轮白月亮,有了陶醉的气息。
家乡的湖水掀起所有的诗篇,温润的泥土上生长着最绿的草,和最纯真的爱情。
我在梅花深处冬日的仰望中,获得了星辰和诗篇。
那梦中的马,还在花瓣的草地里驰骋,乡村正以铜的皮肤扬鞭。
我成熟于泥土,在村庄的深处倾听淳朴的民歌。在绵长的岁月里,我渐渐有了古风雕塑的轮廓。
我有透风的屋顶,一亩薄地。我叫黑马,我手执书卷,我是一个诗人。
我住在乡村,我的诗以乡土取胜。
五月
一条河流跑着跑着就累了,在村庄的边上坐下来,青铜躺在月光下的沙土中,泛着古老的夕辉。
只有星星悄悄爬上了树梢。一束麦穗也会芳香我的村庄。
镰刀在舞蹈,以冰上芭蕾,镰刀在歌唱,以纯金的嗓子,五月的天空潜藏下内心的快乐。
纯棉的妻子站在浅浅的河湾,以浅浅的笑靥守望乡情。一朵云,仿佛忘记了天空的脚步。
亲爱的故乡啊,至此,我的抒情已不容荒芜!
我的爱涉水而来,我的乡愁涉水而来,五月淳朴的诗篇涉水而来。
以一束麦穗的芬芳,以子规的村庄,以太阳和风。
民谣
民谣丰盈着泥土的声音,乡音不改。新月下的颂词,岁月里的风声。黄河,在诉说着民情。
牛羊深埋五谷的目光有了岁月的裂痕,痛苦的破碎的瓷片点燃黄土,渐行渐远的是马车。纯粹的种子,感恩的大地,那落地的比歌声还沉重,抖落一身风尘,收藏了河流,也吹走了牛羊。苍劲的民谣坐在那一片秋色之中,拯救泥土,守住水边的灯。
我要唱到天的尽头。民谣是风,把雨水高高举过我的头顶,高天流云,掌心的粮食在跃动。稻花的香气陶醉着天下,黄河越来越远。村庄为我照耀,让我醒来,我埋进九月,感受五谷。
水稻
水稻开始在田里抽穗了,我甚至能听到水稻细微的灌浆声。
仿佛天籁般的意境,萦绕着村庄母性的耳畔。
头顶是一片清澈的星辰,庄稼和村民共谱和谐的乐章。
水稻如伊人亭亭玉立,在水一方,有了身孕是多么需要呵护!可螟虫的噬咬真让人忧心,那纷乱的身影,和哀怨。苦涩的岁月流走了多少月光,只剩下稻草人晃荡着木讷的神情。
那个披着夜色默默晚归的人,在蛙声中轻轻叹息。而那伏在稻叶上的一只小小青虫,瞬间又雪亮了他的眼睛。
听雨
农事罢歇,我在乡间听雨,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大地的内心呈现出博大和宁静,只有雨水,淋漓有韵,越过夏日的蛙鸣。
听雨,只需清茶一杯,窗户打开,心扉和古典的诗词打开。听雨,听滴落在哪一朵花瓣上,或叶脉的音阶上。仿佛隔着时空,一只燕子衔着一枚新绿,轻轻掠过了屋檐。
当落日西下,雨水戛然而止,恰巧写完了这首诗。我回味着雨韵,顺手给暮色按了一下回车键。
村庄
三月的烟雨,有我对故土深切的缅怀。马,高扬着火红的鬃毛,驶进黄昏。
在乡村,只有月光才是灯盏。
一册诗集,在我的手中生锈了。那些尘土中开放的花朵,那些风雨,被阻隔在千里之外,像故土流浪的脊梁,像村庄内心的铭文。
去向一口枯井和绳索发出诘问。
那些前世的光芒啊,枕着秦砖汉瓦相依为命的生活,还有飞翔中的白鸽,在风中,在雨里,在迷惘的路途上。
这是属于我的乡间,这里有生命中不可熄灭的火焰,有伟大的元素。
在我的村庄词汇库中,有永不停歇的潮汐。
乡韵
在苏北版图之上,我的爱那么渺小,却安静。农谚,在乡土的风雨中飘摇,一首诗打开了春天的扉页。
东风吹不尽弦歌,河堤挤满了奔跑的音符,水鸟叼着柳丝,惊起微澜,弄慌了谁的神情。一滴雨水里有古老的乡愁,伴着蛙鸣的合唱,伴着蜂拥而至的花期,闯入了乡村人家清净的小院。
时光的风车转动节气,雨露在青春叶脉上弹跳诗韵。大地之上,有蔚蓝的天空,我的爱,有豹子的花纹。
粮食的家谱
粮食的家谱翻开,好日子接踵而来。
玉米剥开红红的嫁衣,大豆开口向着秋阳说着心里话,番薯带着浑身的疼痛,以灯笼的意象,把黑夜的土壤彻底照亮,把难以回首的青春献给金色的秋天。
那小小的闪动的火焰在燃烧,是辣椒们在屋檐下团团围住一缕乡愁。爱情的星座下,日夜有青蛙王子的清唱,一钩弯月静静地照进了高粱和棉花的阵营。
庄稼不朽,落在肩上的钟声不朽。
一任柴门长满木耳,我有了一颗还俗的心,我抬头望乡双手合十,把村庄交给心藏大爱的人,让心的渡口抱住一根温暖的脊梁。
秋风一年年吹过山冈,紧贴着时光,安静如大地上最朴素的事物,我在落日下,已收好庄稼。
大风
大风终于把古老的黄河吹干了,慢慢吹成了一缕丝绸。家乡的大风时常卷着沉沙跑,像拉着一排排古战车。
在苏北,大风已成为一种高度,可与英雄比肩。酒和剑,也仅仅是殉葬品,被细小的沙粒一一掩埋。
大风甚至吹过了乌江,吹透了一部文辞渊雅的《汉书》,吹透了猛士的骨骼,清澈的星辰,和族谱上的烈酒。
大风舔着泗水的边缘,像是掖了掖乡亲苦难的被褥。
有一次,在故乡的梦里,在枕边,我猛然听见古老的黄河在咆哮!
祭坛
春天像一位女子让我着迷,她仿佛有神秘的忧伤,朦胧的衣衫仿佛藏有一阕婉约词。
我收住了缰绳,浅行。
大地,展开了如诗如画的长卷,我翻阅三月的油菜花,又想起了我作为武士的前生,还有那未写完的一封情书。
雨水细密,针脚错落有致。这片油菜花定是娘子留下的嫁衣,她玲珑的腰身,发辫,以及残留着的一千年前的香。
想到油菜花,油菜花竟开了。她惊醒了我身体内的风雨。
走在这片油菜花盛开的祭坛上,我心里满是前世的爱恋。
情歌
内心清澈的爱人,在故乡安下了小小的爱恋。
乡村少年有骨头里的铁,稻草里有蟋蟀王子最抒情的歌声。少年一年年地抬头望月,把情歌唱给小妹听。白鸽在空中飞,比夜莺还要动听。
天空被牧笛的歌声打开。
春天装点朴素的爱情,已在嫁娶中闪亮而盛大的展开。那鼓乐中最铿锵的部分,是女儿心灵之中最柔软的部分。
梁祝之蝶,是我们最美的舞蹈。情歌吹欢了花轿一腔柔肠,绿洲与黄河已奏响瑰丽的乐章。
春天,我已不能缺席。
盛夏
青草。河流,六月的雨水,和雨后广阔的乡村,蝉鸣清脆。
我一个人树下静坐,让内心的夏天更加趋近于泥土,或者干脆去欣赏古黄河。
微山湖的荷花开了。
渔民在菱角和睡莲之间泛舟,摇曳的芦苇浪追赶着水鸟,巨大的潮汐涌着藻类长出了胡须。
湖面像极了破碎的时间。
成群的绵羊在湖畔午睡,大风徐徐打开了一个人的肺腑,平静、坦荡,如丝绸。
我在乡村写下越来越巍峨的诗句,像一座潜伏的高原。
菊花
菊花一生纤柔,在大野安下小小的心脏。
君子之交淡如水,似菊心:味甘,性平,无毒。
你在南山吃斋,诵经。
藏着一颗清高寡欲的菩萨心肠,仿佛白云深处的宗教,漠视落日的速度。
一缕细风穿过了今生前世。你活在一个人的尘世中,向内的孤芳里,提纯着骨头里的铁和钙。
农历九月初九,有人折回故里。登高,望远,插茱萸,饮菊花茶,看千手观音。
这一天,我幡然悔悟,这才读懂你的心。
雪梦
窗外静静落下雪,我唤回我的白马。故国的风中有我的烛火,为陌生人照亮道路。
中原寂寥,大雪落在我的梦中
村庄不懂哀愁,孤零零地把冬天带回家,我的马也收敛了心中的烈火。辽阔的北方多么平静,泛着静谧的白。
我身后的村庄与河流,挺拔的杨树林有梦幻般的苍凉,大雪覆盖了冰封的背影,大雪闪动着冬日神圣的光芒。
我一再轻轻掩住了火焰般的诗句,我一再唤回了我心中的白马。
月光,照在高高的屋脊上,有更大的梦想。
河流
冬日静止的河流,似阳光的刀刃,清霜一样碎了。
雪花,拉开了窗帘,春天藏在冰下,有隐忍的力量。多少日月星辰,残年旧梦。村庄的河流瘦了,一日瘦比一日,在大风雪的浩荡中。一轮冷月,也会被风吹落了枯枝。在凄清绝美的苏北平原上,母亲的油灯,亮了。那优美的弧度,以及弧度之下渐渐醒来的河流。
农谚
鸟,是春天里滴下的一滴音符。
风提着嫩绿的衣裙,轻轻走进三月绿色的鼓掌声中。
风筝拽着大地的秘密,风筝握紧阳光,在那希望的田野上,自由地飞翔。镰刀的光芒在清水下清濯。时光,有着缓慢的节奏,次第打开了村庄多少晨钟暮鼓。黄昏,镀亮了麦穗,牧童的竹笛把炊烟吹醒,沉默的老牛走在了回家的土路上。劳累的村庄,驻守在农谚中,仿佛遥远而潮湿的记忆。一年年在乡土骨殖的深处轻轻喧响。
元宵
正月十五,花市灯如昼。一颗红红的心脏在村庄里走动,明净,温馨,不染尘埃。
那些走动的红灯笼,像村庄里隔世的眼睛,含情脉脉,对应着浩浩夜空。
糯米飘香,往事如烟云。
一个人走在没有小薇的街巷,撞见了去年那个卖汤圆的姑娘,她眼睛明亮,像月光,一眼认出了我深藏着的忧伤。
当人群涌向了灯会,我在烟花中悄悄地转身。
一段锈迹的铁轨在村庄沉睡,忘却了前世今生的恩怨。
孤独的白杨树站在寂寥的北风中,枝丫顶着空巢,如永恒的星座,反拔着村庄的高度。
气息
苏北辽阔的深处,有古老的煤、铁、青铜,有隔世的王朝的气息。
在黄昏,鼓荡的大风中,有青草的苦涩,有祖先的气息。树木的骨头始终伸向天空。窗户上的村妇还在灯下剪纸,昔日里奔腾的古老的河流默默地穿衣,有着神秘的气息。朴素的农事,屋内的灯光在时间深处。靠近烟囱的积雪,开始融化了。星光,缝补着乡村的旧时光,那些朴素的气息。在乡土中抬头,你的目光一定会撞上温顺的羔羊,羔羊后背手的老爷爷。他们都有柔弱和善良的呼吸。在苏北,我爱上了这些缓慢的气息。
落叶
一棵树,落叶可以找到了故乡。
一棵树在秋天会落光身上会飞的羽毛,但那些曾经的掌声不会腐朽。秋风中的诗朗诵也是最纯粹的。家乡的门环,是一双患了乡愁病的耳朵。那一刻,它获得自足的宇宙。秋天的落叶还在屋檐上弹跳,在生活的深处,落叶有着比人类过分的爱。像穷孩子守着微弱的火苗,落叶围住村寨和五谷。有人在流水中捣衣,低着卑微的身子,远处耕牛的影子紧紧地贴着大地。大风起,落叶走动……
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走入故乡的腹地。一枚小小的落叶啊!它有茫然的孤独,也有佛的浅笑。
秋天深了
一片落叶,一个秋天,一段感伤的离别。我守望的春天里,誓言越走越远。我的马蹄越来越轻,像暮色,只身打马过阴山。空空的行囊,月光如一把弯刀。美人迟暮。落叶,落叶,无尽的落叶……我动了动嘴唇,秋天深了。这种忧伤,没有办法彻底根除。让风吹吧——
月光下的村庄
乡土里有古老的情歌,我们围在大树中央享受翠绿的照耀。
月光,是村子里最善良的姑娘,跳起了舞。
祈雨中的队伍,善良的乡邻,五谷中闪亮的镰刀。在这个小镇上,有人家迎来了新娘,桃花开了,杏花也开了。当我的目光从湖上掠过,看见了辽阔:蓝天,白露,灯笼,少年,马匹。
这是月光下的村庄,透明的风,直到暮色四合。风吹日落。
一个小镇,一首诗;一缕炊烟,一个人。
远方总有默默前行的身影,慢慢被黄昏的雨水打亮。村庄啊,我的今生前世,你有着让人眷恋的痴迷的缓慢的时光!
清明
踏着苏北的夜色,思念的马,在纸钱的火焰里奔跑,思念的两翼,从火中取走白银。
月下是一颗思念亲人的心。
四月五日的雨水,纤细,脆弱,却比世上任何一种金属都更加沉重。
哭泣有时更像是为亲人织一匹丝帛,捧起这清明的细雨,为另一头的亲人,为辽阔的苦艾般的追忆。天空中的细雨挟持着小小的闪电,抚过爷爷坟墓上的碑刻和荒草,抚过我内心深处的一盏灯,和身体内永无止息的汹涌的潮汐。而我已握不住一滴泪水!
清明时节,细雨打落了杏花,细雨落在空寂中,似乎说出了一切,爷爷在棺木内感知了。把我,永远地留在了外面。
怀乡
箫声吹着五月,吹着细而白的好时光。
我料想一粒麦子正怀着身孕,风雕刻着年轮,蜜蜂正围绕着槐花,采撷大地上最甜美的诗篇。
一列火车绕过村庄时,惊醒了一滴奔跑的雨水,白云朵朵。
一轮苍凉的月亮,挂上了苏北的天空。
在我痴痴守望的地方乡情如酒,那里是我可爱的家乡:沛县。大地盛满粮食和歌谣,蝴蝶飞舞,在荡开的清清水面上。
一颗怀乡的心就要靠岸,河流那么长,我把身影折进了体内。我仿佛听见了紫薇花开的声音。
风筝风筝,春天要把我们举到哪里?
今夜,有游子抄水路返回故乡,乘坐寒山寺的客船,为古典的乡愁盖上了现代的邮戳。
青年诗刊
ID:Poe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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