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方学胭脂岭村口的老槐树
《胭脂岭》:村口的老槐树
许方学
李印功老师的《胭脂岭》
在我的渴望中,我得到了一本李印功的长篇小说《胭脂岭》,我爱不释手,伏案品读,又是划又是记,忘记吃饭,熬到深夜。早上五点又爬起来,披上衣裳,床也不下,继续阅读。用了近半个月时间终于读完。退休多年、年过花甲、人老眼花的我,像这样废寝忘食地看完一本近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还是头一次。看完之后,多日心绪难平,《胭脂岭》仿佛把我带回了那个特殊的年代。
《胭脂岭》描绘的是关中北部农村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中期的风云变幻,那是一个极左路线盛行的荒诞的特殊时期,农村凋敝,年苦月辛,日寒草短,民不聊生,农民物质和精神文化生活极度贫乏,他们为了吃饭穿衣,为了尊严而造就的百味人生。李印功通过农村生活中的鸡零狗碎的事情,以及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的描写,反映农民期盼社会改革,过上好日子的强烈愿望。
李印功有丰富的农村生活经历和扎实的文学功底,把农村发展变化中坎坷进程,甚至家长里短尽揽笔下,写得栩栩如生,活龙活现,真真切切,使读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富平的山山峁峁
我的家就在《胭脂岭》里故事发生的地方,我也是在那个时代的农村跌打滚爬过来的人,也在一个几百米的城墙上,刷写过“农业学大寨”的巨幅标语,四五里之外都能看到,现在看来滑稽可笑。可我当时并不这么认为,我当时的想法是,这是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为农业学大寨运动、为改天换地做贡献呢!为自己入党创造条件呢!看到书中那段在饲养室开批判会的场景时,我又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40多年前的岁月,走进饲养室,看见尖尖屁股的瘦牛站都站不稳的样子,闻到了牛身上的臊味儿,仿佛还看见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的农民,有的在打瞌睡,有的在谝闲传,有的在对着烟袋锅锅借火抽烟。他们的脸上都爬满了苦楚忧伤的表情。
当我看到《胭脂岭》里写的有关“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情节时,联想到发生在我身上的几件事。我好像成了书中的人物。
我高中毕业,怀揣远大理想,回乡劳动锻炼,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积极靠拢党组织,申请加入党组织。记得年夏天,那时我在本大队的漫町学校当教师,前后不到半月,发生了三件事,搞得我先是高兴,再是困惑,后是害怕。
富平乡村老物件
有一天校长找我布置任务,说“大队要开群众大会,批判社员田盈私买牲口、长途贩运石头、搞投机倒把的资本主义罪行。你是入党积极分子,要上台发言批判,接受火线考验。”我一听,有点兴奋,心里说表现的机会来了!我晚上满怀激情,近乎有点义愤填膺地写完批判稿。面对写满慷慨激昂话语的稿纸,却怎么也睡不着,思想上又翻腾起来:田盈是我的邻居,论辈份,我把他叫叔,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他是一个本分老实的人,我批判了他,叫我今后咋见他呢?再说,私买牲口,是为了种庄稼,不再让人变牛变马拉犁曳耙,咋就变成了资本主义的罪行?还有,把在从山上石头窝子里挖的料石一锤一錾加工成石瓮盖子、石牛槽、捶布石等,用架子车拉到高陵、三原一带的农村,路上黑水汗流,到了地方又求爷爷告奶奶,看脸回话,换些玉米,回家后以解断炊之忧,又错在哪里?我越想越疑惑,脑子里像装了浆糊,粘的我分不清是非曲直了,弄得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
就在等待给田盈开批判会发言的时候,有个星期天。为了生计,我和一个教师上北山沟里去割条子(方言。各种灌木枝条,可用来编笼、筐、笆等),背着条子捆子,晚上回来被队长抓住,挡在村口,没收了条子捆子,并作为“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成果上报大队,我也成了搞资本主义的“典型”。我一个做好了准备批判别人长了“资本主义尾巴”的人,神差鬼使,自己也长了“资本主义尾巴”,成了一路人。
星期一早上,校长告诉我说,大队要举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让搞资本主义的“典型”进学习班接受教育,你在“典型”的名单里。我听了,浑身一颤,吃惊不小。我作为一个入党积极分子,瞬间咋又变成了搞资本主义的“典型”?我在学习班里,面对枯燥无味的学习材料、上纲上线的解剖批判,思想很紧张,一再自叹:完了!完了!我的前途完了!我的亲身经历,跟《胭脂岭》中“日鬼倒棒槌”的张金梁的经历简直相似极了,只是干的事没有张金梁干的事那么复杂。李印功似乎也把我的故事写进《胭脂岭》里去了。
《胭脂岭》塑造了张金柱、张金梁兄弟这两个主人公,形象逼真,入木三分,极具代表性。张金柱虽然在极左路线盛行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级指示,损害了群众的利益,伤害了群众的感情,弄得胭脂岭大队鸡犬不宁,怨声充耳。但是,他也没有少操心,苦也没有少下。轰轰烈烈的“农业学大寨”运动,地里就是产不下粮食,种地的吃不饱饭。他也困惑地自问:“把资本主义批得这么狠,生产变化咋不大呢?”自问没有答案。他虔诚地问挂在大队办公室墙上的毛主席画像,画像当然不会回答。他就去问公社书记,书记也说不清楚。要我说,就是让张金柱去问县长、省长,他们也说不清楚。上头把路指错了,世道乱了,张金柱不是神仙,作为一个刚走出校门、涉世不深的年轻人,他和我们一样,是凡人俗胎,没有识别政治方向的火眼金睛,他不迷惑不陷入泥潭才怪呢!在那样的环境里,不知有多少“王金柱”“刘金柱”“田金柱”和张金柱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怀着虔诚的心态,结果当了荒诞政治的牺牲品。可不是么,一河的水都被污染了,还能有不受害的鱼吗?
富平山村百花香
客观地说,以张金柱为代表的痴迷地执行过极左路线的广大农村基层干部,他们本质上是好的,他们是执行者,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今天我们不能简单地给他们“翻白眼”,主要责任应当是在制定政策者哪里。李印功笔下张金柱的结局,暗含了李印功对张金柱的同情,他在寻找“张金柱命运悲剧”的社会深层次原因。我作为一个与张金柱同时期走过来的人,很赞成李印功对历史人物的态度。
张金梁这个农村基层优秀干部,也是那个时代催生出来的,张金柱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张金梁为了养家糊口,为父治病,逼得去干那些“日鬼捣棒槌”的事情:当黑经纪,偷牛皮,养牛等。使得他被别人早先闯入社会,了解社会。他干的那些事,也是锻炼他和成就他的机会。后来被群众推选为胭脂岭的大队长,筹划为大队办石渣厂,为群众办实事,可谓是“乱世造英雄,逆境出能人。”我把这句话用在张金梁身上,也许能说明以张金梁为代表的一批走在改革开放前列、为农民造福的干部迅速成长的社会背景和原因。
富平山里人家
《胭脂岭》就像户县农民画,把农村改革的情景用语言描绘得色彩斑斓,艳丽夺目。也像华阴老腔,把农民的行为夸张表现得粗矿豪放,跌宕起伏。还像阿宫腔,把农民的心灵世界演唱得细腻委婉,耐人寻味。
品读《胭脂岭》,我的文学味觉仿佛不停地跟随故事情节的变化而在发生改变:时儿就像吃老家的搅团鱼鱼,滑润可口,呲溜下肚;时儿就像母亲给我捞了一碗刺蓟面条,调着辣子水水,吃得又扎又辣,特别刺激,也有特色,回味无穷;时儿就像回到山前杏树园里,摘食大黄杏,酸甜刚好,甜得润心屝,酸得触味蕾,吃完一个还想再吃一个。
我是一个搞了几十年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开发与研究的文学爱好者,不是作家,但时常被“圆文学梦、当一回作家”的念头折磨的欲罢不能。在这一日益强烈念头的驱使下,我退休后,在家人的支持下,老年聊发少年狂,博览群书,重拾文学,写出了近八万字的纪实性文学作品《忆父亲》和《夕阳吟》,由此我深知创作的艰辛。但艰辛换来的愉悦却是艰辛变得更有价值!当亲朋好友说他们被《忆父亲》中的父亲身上发生的故事感动的落泪时,我也不由得动容。异曲同工的是,《忆父亲》中父亲的经历、家庭的发展,农村的变迁,和《胭脂岭》一样,见证了黄土地上风行雨走、日升月落、春耕秋耘。见证了黄土地上炊烟袅袅、生死轮回、恩怨情仇。见证了政治清明与黑暗、政策正确与错误,跟农民命运的休戚相关。
富平三尺岭千年老槐
我家坐落在巍峨的万斛山前,大水峪口,所在的村口,有一棵五尺多粗的老槐树,尽管在历经风雨中空了树心,但却仍然枝繁叶茂,每年春夏,庞大的树冠遮罩三四家门前的地面,树荫下常常聚集着谝闲传的男人、做针线活的女人和玩耍的碎娃。这里就成了谈论国家大事、传播新鲜事儿、品评黑白红绿的场所。老槐树像一个经历了社会沧桑巨变的老人,坐在那里,一直默默不语,聆听着人们的言谈动语。它的身干,它的枝条,还有它的繁叶,忙碌地记录着,它不仅要把这些信息收入它永不消失的记忆之中,它还要告诉未来。
在我的眼里,《胭脂岭》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树。
在年4月召开的陕西乡村文艺创作座谈会上,李印功向原陕西省出版局副局长任中南老师汇报《胭脂岭》的创作情况。
作者简介
许方学,陕西省富平县人,年生,大学文化程度,计算机程序设计专业,高级工程师,西安微电子技术研究所退休职工。长期从事计算机程序设计和电子设计自动化软件研究与开发。曾获两项航天部科研成果一等奖,多项研究所研究成果奖和工艺改革奖。一直痴爱文学,但因忙于业务,只能忍疼割爱,退休后重拾文学,提笔习文,著有《忆父亲》《夕阳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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