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翠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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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梅天的时候最应该读的书是《春申旧闻》。

内地有海豚出版社的版本,但我始终还是喜欢淘来的台湾旧版本

一翻开,潮湿的暧昧扑面而来,带着点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沧桑,八卦掌故齐飞,文坛青楼一色,读着读着就忘了时间,直到月上柳梢头,这个黄昏注定绰约有风致。

我曾经写过的好几个故事都出自《春申旧闻》,这里有梨园掌故,有文坛八卦,当然也有我最喜欢的四马路艳史,给你们看看目录就知道了:

一言以蔽之,《春申旧闻》的作者品味,简直长在了我的兴趣点上。

《春申旧闻》中的四马路艳史

《春申旧闻》的作者叫陈定山,这些文字是他年来台湾之后写的,因为非常畅销,后面还写了《春申续闻》。他有个嗜好是喝酒,喝起酒来气吞山河,七十多岁的时候仍旧大半瓶威士忌直接往嘴里倒,86岁时,陈定山喝完白兰地之后仍可作画,谈笑风生,现场一位酒友惊呆,心中暗自钦佩,此人名叫古龙。古龙有张著名的照片,身后有副对联,“宝魇珠铛春试镜,古韬龙剑夜论文”,便是出自陈定山之手。

陈定山笔下的上海滩旧闻,一如张岱《陶庵梦忆》中的杭州,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虽然隔海相望音讯不通,文字中也不时有老朋友的消息,张大千香港回来讲吴湖帆“在先施公司门口摆地摊”,他写道:“书至此,为之泫然搁笔。”

沧海桑田,繁华如梦,写书时是年,那时他还不知道,有更为震惊的消息,将在五年后传来。

年,陈定山忽然收到一封来自上海的信:

“海上一别,忽逾十年,梦魂时见,鱼雁鲜传。良以欲言者多,可言者少耳。兹为桃源岭先茔必须迁让,湖上一带坟墓皆已迁尽,无可求免,限期四月迁去南山或石虎公墓。人事难知,沧桑悠忽,妹亦老矣。诚恐阿兄他日归来妹已先化朝露,故特函告俾吾兄吾侄知先茔所在耳。”

写信的人叫陈小翠,是陈定山的妹妹,她所汇报的事情,乃是桃源岭父母坟茔迁徙之事。

比起陈定山,我承认我更爱陈定山的爸爸和妹妹。

他的爸爸叫陈蝶仙,如果喜欢鸳鸯蝴蝶派作家,会更熟悉他的笔名“天虚我生”。

陈蝶仙是所有知识分子的楷模,因为做什么,他都能做得很好——

十八岁第一部长篇小说就写好了,《泪珠缘》一百零七回,中华图书馆印行问世,感觉是《红楼梦》同人文。填词也是一等一,是南社中有名的填词大家。不仅如此,陈蝶仙授徒传曲,在曲学界的影响也很广泛。

当报纸主编也特别出色,鼎鼎有名的《申报·自由谈》,他曾经主持了两年。

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主编当着当着不想做了,一转身创业,一创业,直接市场份额蹭蹭蹭,居然挤掉了日本品牌。

这个牌子一说大家就要穷点头:“无敌”牌牙粉。

据说,做牙粉的契机还是在人家当前清公务员时,陈蝶仙在任镇海县知事时,偶然发现海边被人扔掉的乌贼鱼骨有磨齿作用。他颇为兴奋,认为可以把废弃的乌贼骨用于制作牙粉,向上司申请经费。未料,此举受到上司严词斥责,认为他不好好工作只想要钱,为此,陈蝶仙愤而辞职。

而重新创业制作“无敌”牙粉,是因为眼见日本“金刚石牌”牙粉垄断中国市场,陈蝶仙耿耿于怀。“无敌”,上海话读起来和“蝴蝶”是一样的,这个名字,真是要风韵有风韵,要气势有气势,绝了。

我在雅昌网上找到一张广告牌画家郑曼陀画的《梅边倩影图》无敌牌牙粉广告画,旁边还有陈蝶仙的题词:

“无敌牌”牙粉成功了,陈蝶仙马上跟上衍生产品,蝶霜化妆香粉白兰地葡萄酒威士忌……我差点怀疑风靡上海的“无敌牌”缝纫机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实际上没有!)会生产商品,陈蝶仙也是营销鬼才,我看到一则轶事,说年,杭州举行首届西湖博览会,蝶仙在孤山设一喷泉,喷出的是“无敌牌”花露水,香气直逼断桥——我怀疑是花露水兑水的,要不然多费钱啊!!

But!陈蝶仙最最厉害的产品,还是——

他的家庭。

太太朱恕,写出来的词是这样的——懒云犹傍高楼宿,眉样春山蹙。一春心事替花愁,如此盲风盲雨几时休。没情最是啼鹃语,苦劝春归去。春归容易客归迟,客里伤春只有自家知。

长子陈定山,小时候的名字叫陈小蝶,14岁的时候入上海政法大学,读着读着不如意,又转考了圣约翰大学,进去之后,觉得人家大学重视英文不重视中文,于是愤而退学,这一年,他不过17岁。他10岁能唱昆曲,16岁翻译小说,还能和父亲合写小说,大陈小蝶的文字很快出名,在文坛和父亲有“大小仲马”之称。他也画画,算是票友,年7月的《小蝶画扇》润例中规定“以二百件为限”,纯属“籍杜应酬”的性质。

小儿子陈次蝶,同样善于诗词,只是身体不好。

不过,谁都看得出,若论诗才,谁也比不上陈蝶仙的女儿陈小翠。

年,壬寅中秋后九日,小翠生于浙江杭州。

据说,小翠出生那日,来贺喜的人说,今日正逢李后主生日,此女子定如谢道韫一般,才华横溢。

陈蝶仙很喜欢这个马屁(如果是一般父母肯定要翻脸,你这是咒我女儿活不长?),在他自己主编的《妇女世界》里,小翠一直是“才女”人设。比如,他说自己有段时间在成都出差,年幼的陈小翠会给父亲写信,信末附几首小诗,陈蝶仙以为是老婆代写的,回来之后才知道,这是女儿独立创作的。

并不是老爸吹牛,小翠13岁时写出来的诗是这样的:

诗似美人惟淡好,花如良友不嫌多。招来明月凉于水,拍碎红牙哭当歌。

坦白讲,我写不出。叶嘉莹也觉得小翠诗好,她在《唐诗系列讲座:王维诗》中说:

“上海有一位叫陈小翠的女诗人,在她的集子前面有她哥哥作的一篇序,序中说她四岁时连话都说不清楚,母亲就叫她背诵司空图的《诗品》,我发现她十几岁时的诗就写得很好了。”

陈小翠的女儿给母亲写的生平里说,小翠“生平常因与南唐李后主同月同日生而引以为荣”,由此可见,小翠对自己的才女人设,也是满意的。她从小爱读书,是个安静的孩子。陈蝶仙曾经在《翠楼吟草序》里半带得意的吐槽女儿:

其母尝曰:“吾家豢一书蠹,不问米盐,他日为人妇,何以奉尊章,殆将以丫角终耶?”璻则笑曰:“从来妇女自侪厮养,遂使习为灶下婢。夫岂修齐之道,乃在米盐中耶”?母无以难,则惟任之。

这句话一出,何其铿锵!女人难道天生就是做灶下婢的吗?小翠的回答,堪为那个年代的女子先锋。

“惟任之”的母亲,则更为难得。

陈小翠作品

小翠如此,身为父亲的陈蝶仙何尝不如此,陈蝶仙在家里,时常独自写作,一切不理,太太给他起了一个诨名:“坐关僧”。

这是一个特别和谐的家庭,三观相同,爱好相同(都是红楼梦脑残粉),性格都颇为相似。

实在难得。

所以我永远不相信,陈蝶仙在找女婿这件事上,是嫌贫爱富的。

说陈蝶仙嫌贫爱富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陈巨来,一个是郑逸梅。

“初,陈老蝶在中学任教师,得一佳徒名顾佛影,诗文俱佳,老蝶招之来家与小翠小蝶兄妹互相交换学问。因此,小翠与顾发生了爱情。但老蝶嫌顾家穷困,坚不允准。后家庭工业社发达了,思仰攀高门,遂以小翠许配给浙江都督兼省长汤寿潜之孙汤彦耆为妻了。小翠以非素愿,故与汤生一女翠雏后,即离婚了。汤氏提出要破镜重圆可以的,彦耆永不娶妻,小翠亦永不能另嫁为条件,小翠毅然签字允之者(此小翠亲自告余者也)。自离婚后,虽仍不能嫁与顾佛影,但鱼雁时通,二人情诗之多,多不可言。”

——陈巨来,《安持人物琐忆》

郑逸梅的说法和陈巨来类似,都是说小翠喜欢陈蝶仙的徒弟顾佛影,但是顾佛影很穷,所以陈蝶仙把女儿嫁给了汤彦耆,这里恕不一一赘言。

我们要破解这个观点,需要弄清楚三个问题:

1、陈蝶仙是否嫌贫爱富?

2、陈小翠和顾佛影的感情无法结果,是否是陈蝶仙的干预?

3、陈小翠和汤彦耆的婚姻不协,是否因为陈小翠心有所属?

第一个问题,我们有一个反证。证人便是施蛰存。当时施蛰存在周瘦鹃创办的《半月》杂志上看到谢之光的仕女图封面,被深深吸引,于是填词,从第一期填到了第十五期,用青萍的名字投稿。周瘦鹃收到后,把这些词稿拿给了陈小翠看,陈小翠填了九阙,分别配以第十六期到第二十四期,这一共二十四阙词,被发表在《半月》年第二卷第二号上,名字是“儿女词”,下面这张图是我拼起来的,后面有周瘦鹃写的来龙去脉:

周瘦鹃太会取名字了!儿女词一出,翠萍cp实红。像我们这样的吃瓜群众还有很多,比如施蛰存的表叔沈晓孙。他当时供职于陈蝶仙的“家庭工业社”,见过陈小翠,对她印象很好,看了这些儿女词,沈晓孙心说,这不是天生一对嘛!沈先跟老板陈蝶仙提亲,陈蝶仙非常欣赏施蛰存的才华,就让施蛰存亲自登门拜访。为表诚意,陈蝶仙给了一张陈小翠的照片,表叔带着照片去找施蛰存的父母,父母也颇为满意,可惜,当施爸爸到之江大学跟施蛰存说这件事的时候,施蛰存表示了反对,反对理由是:“自愧寒素,何敢仰托高门。”

但这也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陈蝶仙并非看重门第。

施蛰存

第二个问题,我没有直接证据,但将心比心,我觉得陈蝶仙不会这样做。为什么呢?因为他自己就曾有一段无果的自由恋爱。陈蝶仙曾有一位他称为“顾仲姊”的红颜知己顾影怜,因为伦常、门第、财富等原因,有情人最终未能成为眷属。这件事他并不隐晦,连太太朱恕都知晓,并且在《妇女世界》里为他惋惜(真是中华好太太!):

“影怜女士,一字媚香,江苏吴县人,为予姑王太淑人第一得意女弟子,长予外子三岁而小一辈,故不得为婚姻。卒至抑郁而终,遗有《小桃花馆诗词集》八卷。好句不可胜收。”

一个曾经饱受干预婚姻之苦的人,会嫌贫爱富转而去干预自己的女儿的婚事吗?

不敢说没有,那我们再看陈蝶仙如何对待长子陈小蝶的婚事。年5月24日,陈蝶仙在《申报?自由谈》上发表了《复唐法思先生书》,文中详细叙述了自己的包办婚姻,10岁订婚,18岁结婚,8年间从来没有见过妻子,幸亏婚后夫妇感情和谐,否则二人必早有以抱恨而死者。陈蝶仙在这篇文章中提出了婚姻自由的三项前提:

“一、媒妁之言;二、父母之命;三、结婚者双方之同意。此三项在礼则以一、二两件为重,而在情则以第三项为至重也。年来为小儿议婚在一二两项固无不具,独于第三项则多不能完备,故亦只得维维否否。”

看了这段话,我认为陈蝶仙是一个开明的父亲。

更何况,他对女儿真是爱到深处,年陈小翠出嫁前,陈蝶仙将她的诗文词曲编成《栩园娇女集》以助嫁奁。在序文里,陈蝶仙感慨,自己平日不喜欢交游,傍晚回家,习惯和女儿一起“灯边酒畔,拈词斗韵,以消郁闷”,现在她将要出嫁,自己简直“不知来日光阴如何排遣”,这样的情绪,我猜只有养了女儿的父亲才能懂。

陈小翠作品

汤彦耆家里也并不是只有钱,刘梦芙先生在《二十世纪传统文学的玉树琪花》中曾经有过阐述:“汤寿潜虽任过民国浙江第一任都督,却是当时著名的社会贤达”,“小翠与其丈夫汤彦耆婚后两三年即分居,是因情趣、性格不合,并非没有感情”。

确实如此,陈小翠结婚之后的感情不和,似乎也主要是性格原因。郑逸梅说,汤彦耆喜欢猫,吃饭的时候和猫对坐,陈小翠完全接受不了,两个人分桌吃饭。

但如果说两个人完全没有感情,我觉得也不恰当。比如送夫君出征之后写《送长孺》(汤彦耆字长孺):

“昨梦送君行,睡中已呜咽;况兹当分袂,含意不能说;人生苟相知,天涯如咫尺;岂必儿女恩,相守在晨夕?望尽似犹见,楼高久凭立;思为路旁草,千里印车辙;归来入虚房,恻恻万感集;心亦不能哀,泪亦不能热;何物填肝脏,毋乃冰与铁。”

刘梦芙先生说小翠“分开后对其夫婿始终未能忘情,词中时时流露”,真实不假。

我猜,陈小翠在娘家时的浪漫情怀,和不善于家务琐事的性格,使她并不适应婚后生活。汤彦耆在抗战之后参军,可以想见是一个热血男儿,这样的男子,也许并不浪漫。而这种反差,便使得夫妻的感情日益淡漠,你不知我,我不知你,这才使得两人渐行渐远。

与其说陈小翠不适合汤彦耆,不如说她并不适合婚姻。

不是妻子,而为女子的陈小翠,实在是非常出色的。

年,陈小翠与冯文凤、李秋君等人在沪上发起成立“中国女子书画会”,聚集了多人参与,这可能是有史以来女画家们第一次这么高调地集体亮相。陈小翠是常务委员,也负责编辑书画会的特刊。次年第二届中国女子书画展,陈小翠与李秋君、何香凝等百余名画家共有多件作品参展。她同冯文凤、顾飞、谢月眉还联手于、、年三次举办“四家书画展览会”,也颇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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