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劫14
我本江湖远行客，未曾奢望能得风雨同舟人。
“我哪能配得上她？她如天上皓月，我只是地上尘埃；她从小衣食无忧，我却风餐露宿；她知书达礼，谦恭有礼，我却目不识丁，自命不凡；她是京城大家韩家的掌上明珠、韩家的大小姐，而我是无名无姓的江湖大盗，今日还“有幸”新添了劫匪的名号；她坐拥整座京城的喜爱，而我，若不是受韩家怜悯，现在都还居无定所...
你怎么敢有非分之想？就算真的有这样的大好事，她不贪富贵不嫌穷困，真的愿意随你，你舍得让她跟着你受苦受累？蒋信啊蒋信，你太自私了，怎会有你这样的无耻之人...
你怎么敢？你也配？”
蒋信坐在房顶之上，看着天上明月，狂喝着酒，已不知是第几壶了。发着酒疯似的自言自语，眼里似乎还闪着点点泪光，喝得大口，被呛了好几次，酒水顺着嘴角流过发红的脖子，浸湿了衣裳，凉了胸前的皮肤。
“人有贫富贵贱，月有盈满圆缺，今天的月色怎的如此衬景，如此荒凉...”他对着月喃喃道。
酒喝累了，想起什么似的向腰间摸了摸，想取出笛子吹一曲，消解一下愁绪，摸索半天却只摸出了“价值连城”的玉佩，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一阵苦笑。
一阵幽幽琴声自远处传来，蒋信本能地醉醺醺循声而去。来到一处院落，院里有人檐下抚琴，端正优雅，有如神女下凡。
除了韩芷儿还会是谁呢？蒋信深深被吸引住了。
“这么快就发梦了吗？”
蒋信擦了擦眼睛，大概以为在梦中，便安心抬脚向前走去，没有意外地摔落下来。
摔落地上的声响不小，悠悠琴声也戛然中断。
“谁人在那？！”
韩芷儿停下弹琴的动作，谨慎起来，起身望着传来声响的方向。
摔趴在地上的蒋信啃了一嘴泥，狼狈不堪，嘴里念念有词:
“怎的...怎的梦里摔也...也疼，奇也怪哉...”
他伸出手想摸回酒壶，但却趴在地上不动，甚至觉得这个姿势还挺舒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抬起头，眼前却迷迷糊糊看见飘动着的裙摆，看见裙摆上摇曳着的梅花。
“韩...芷儿...”
只要看见梅花，便满脑子都是韩芷儿了。他有点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伸出手，颤颤欲要触碰，似乎想要将眼前的花折下，眼看越来越近就要碰到时，却又轻轻叹了口气，将伸出的手，握了拳，狠狠捶在了地上，想起了什么似的，表情痛苦似哭又似笑...
“蒋公子？”
不明所以的韩芷儿看见从那么高的房檐摔下的居然是蒋信，不免紧张，慌慌张张伸手去扶他，想要扶他起身，奈何力气不够，怎么也扶不动，
“蒋公子！蒋公子，你怎么样？有哪里疼吗？”韩芷儿忧心又心疼地问道。
“这里！这里疼啊！”
蒋信听到声音，没有抬头，仍旧面朝土地，痛苦地挣扎着，捶地的手收回，又狠狠砸向自己的胸口。
“这里要命地疼！”
蒋信突然像被触中软肋一般，哽咽起来，两行清泪顺脸流下，和上了地上的泥土，脏了他清秀的脸。
韩芷儿看着他满脸心疼，随后自腰间取出手帕，动作温柔，像是在照顾一个孩童，轻轻细细替他拭去脸上污垢。
“怎么心口会疼？你其他地方呢？手呢？脚呢？有没有疼？”
语气是要命的温柔，这是梦是真是假，蒋信已经不考虑了，巨大的自卑感和孤独感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将他淹没...此时的他，脆弱得像一只瓷器，经不得一磕一碰。他需要这样温柔，可以包容他所有的苦闷，痛苦。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肆意地诉说任何让自己不舒服的东西，也不用担心说出来的这些话会对什么造成不好的后果，也许这就是醉酒的好处。
“就心口，就心口疼，一阵一阵地疼...疼得要死了！”
蒋信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痛苦念着。
“我去给你叫医官！你等我一会！”
韩芷儿看着痛苦不堪的少年心急如焚，看惯了他的意气风发，是看不得他受此折磨的，说罢便早起身去找医官。慌乱中，她的手却被一阵突然的温热感包围，少年抓住了她的手，韩芷儿一怔，呆呆回头看了意识还混沌着的少年，少年的手越抓越紧，抓得她有些疼了，她却忘记了挣脱，看着自己被紧抓着的手，韩芷儿耳朵有些发烫。
“别走，别走，别走...”
她听到也确定了他口里含糊不清喊着的“别走”，似是轻轻笑了，接着缓缓蹲下来，目光温柔，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
“好，我不走。”
安慰孩子似的安慰着眼前少年，虽然不知道他在意识迷糊间看见了什么才抓住自己的手，她也不觉得冒犯，她知道，他需要有人陪着他。
一双灵动的眼，细细观察着抓着她的大手，眼前人虽还是个不满弱冠的少年，但这双手却全然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经历过的风雨，化作伤痕刻在本该稚嫩的手上，一道一痕，深刻且醒目。韩芷儿忽然想起上次在这院子里互道故事的夜晚，想起他的过往，不禁心头一酸。
“你说说你，为何好端端的，心口会疼呢？”她不经意问着，不想他会答。
“因为...因为心里装了个人...”少年磕巴又含糊说着，脸还是朝着地，但勉强能看到他带着满足的部分表情。
韩芷儿心头一紧，唇角微动，强装镇定开口挤出零散几字道:“那...那人是谁呀？”
她期待着又害怕着。
听到这，蒋信突然温柔一笑，孩子似的满足地自顾自说道:“天上皓月，掌上明珠...”
“天上皓月？掌上明珠？”韩芷儿跟着他的话重复着，心跳也跟着跳得快了。
“城关姑娘...”蒋信继续念着，声音含糊，脸上却满是幸福。
听到“城关姑娘”韩芷儿紧张得心跳似乎停了一拍，细嫩瓷白的脸也迅速染上了绯红，大概红到了耳根，红是那种比上胭脂还好看的红色。
韩芷儿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似是喜悦，又似紧张。她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又快速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近日来的琐事，又觉得应该不是误会。两种感觉在脑子里打架，交替着占着上风。她任凭这种感觉泛滥，转眼痴痴看着眼前少年，一只手轻轻拨弄他的额前细散的头发。这动作轻浮，有失大家风范，她也知道，但是不停下来，也挣脱不开那双紧抓着自己的手。
“那…你为何喜欢她？”
“梅花...梅花好看。”蒋信含糊念道，脸上的神情没有改变，还是一脸痴汉模样。
“梅花？”
韩芷儿想起来，低头看了看裙摆的梅花，像是思考了一会，而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多年来，声称喜欢自己的，多半是喜欢自己容貌的。
“这花，可是我娘亲教我绣的。”
“那那那...你有多喜欢城关姑娘啊？”韩芷儿又羞又想问，最后免不了结了巴。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不如她...”
蒋信含糊念着，重复了几遍...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她...”
韩芷儿听完，内心一怔，立马回抓他的手，两只手都紧紧抓着，带着些许羞怯幽幽念着:
“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如若这是梦，还望长夜不要那么快结束...
小说为原创灵感来自歌曲《盗将行》及歌评论
封面图片：网络作者：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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