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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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依然在一个凌晨,开车到北京坊PAGEONE24小时书店,心情使然。
春寒夜冷,穿一件单裤就觉得有点冰凉。好在书店外巷道布置一些嫩黄的灯,朦朦胧胧,匆匆走过,有暖意一点一点渗到体内。
我已经第四次在这个书店看到这样一个中年女人。
伊坐在书店外玻璃窗前行人路边的木条凳上,打开一个饭盒吃饭,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上学拎着去学校的那种饭盒,铝制品,如果现在非要找到一个一摸一样的,可能要到一些有装置艺术的地方才可以看到。
她往嘴里扒拉几口饭,认真地盖上铝皮盖,晃晃悠悠地回到书店中一个高台凳子边,坐下,伊戴着一个灰色帽子,看不清面容,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不停地记录着什么,脚底下放了一圈塑料袋,每个袋子都鼓鼓囊囊。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应该不是书。
24小时书店为很多夜里消遣、打卡、逛街、恋爱、爱书和没有地方去的人提供片刻休憩的空间。
我宁愿相信那个女人不是精神有问题,而是真正爱书、迷书。
我只不过疑问,她整个晚上都呆在这里吗?其中一次,她趴在桌子上,保安过来说,不要睡!不要睡!
她抬起头,眯着惺忪的眼睛,动作麻利地站起身来,拎着那个饭盒,走出书店,在她的座位正对面,隔着一扇大玻璃窗外的那个凳子上坐下,开始吃东西。显然,她不放心,堆在书店里的那些塑料袋。
我去了几次都看到她。
城市夜里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故事。
我翻着那些摄影、金融、宗教、建筑……书籍。
几个老外,肆无忌惮地推推搡搡,静谧的空间立即被打破。
一个孩子,11岁左右,和父亲一起,我依稀听他说,这本是汪曾祺写关于猫的书,我要买一本。
一个落寞,漂亮姑娘,一直在翻一本"庆山"的书,"庆山"就是那个红极一时的安妮宝贝。
保安不耐烦地不停看着手机,我相信离别人接他的班至少还有6个小时。
……
对面是中国最大的星巴克体验店。透过书店和咖啡馆的两重橱窗,星巴克里奢侈的空间感十足,那些个杯子,咖啡豆,还有拿铁的味道,一定弥漫着一些遐想。
外面的静物,包括被装饰的树,满树的彩灯,挂着白天来往路人的愿望;屋子里,各怀心事的读者,各不相干地站着、坐着、走着。
这世界似乎和谁不相干,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空间中踯躅,过一会,时间就会让什么印记都不再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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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一个夜宴。本来是谈工作的,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和工作无关的事情。
并不熟悉的人问,再让你重新年轻十岁,你怎么过?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担心交浅言深。就匆忙用“呵呵”结束了对话。
如果一定要让我回答,我并不愿意年轻十岁。
首先,根本就不可能,连假设都不必要。
其次,过去的十年,是你结结实实地一年一月一天一分一秒中经历过来的,度过来的、熬过来的。你的精神、肌体、意识、行动无不是在一秒一分一天一月一年中赤裸裸地被洗礼。
我们完全接受或者漠视人间四季,柳摇花嫩,热浪凉风,弦月云蒸,冰雪雾凇,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年龄如此挂怀?
我坚定地想,不需要再回年轻,痴心妄想折磨人,往后的岁月一分也少不了,其实更多不了一分,长寿是占了便宜吗?未必!离开的那一刻,是开始的另一刻。
可能需要思考的是,倒带十年,那些无谓的应酬就不去了,浮光掠影的见面就省去;该下的决策要果断,不属于自己的愿望不要强求,这都是已经踏上开往未来列车后的假设吧!
其实,就算回到十年前,该犯的错误还会犯,该错过的还会错过,表白未必说出了口,伤人仍然留下了遗憾。
我以为,岁月如同一封信,用毛笔写过的信,哪怕再潦草,比在电脑上敲出来更生动。
无须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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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听过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吧?这个少年出生时就俊美动人,爱神维纳斯都主动倾吐爱慕,而阿多尼斯不为所动。过于完美的事物总是不会长久,花样年华,阿多尼斯背着爱神出去打猎时,被箭猪攻击而死,死后滴滴鲜血染红了牡丹。维纳斯哀恸不已,整日对着牡丹痛哭不已。宇宙之王宙斯被此举感动,允许阿多尼斯每年复活一次,春天复苏,秋天魂飞,成为一个驻世的植物神灵。
人间有个词叫做遗忘,还有一个词叫做难忘。
一个人可能一辈子不会忘记一个人或者一些事。一大群人难忘一个人和一些事情,就非常难得。
公司开发项目中的香港百老汇艺术电影中心,近几年每年都有一群人自发为16年前跳楼自杀的张国荣举办各种形式的纪念活动,而且加入的人越来越多,声势越来越大,“荣迷们"不仅有张国荣在世时听过他的演唱会、看过他的电影、收藏过他的唱片的70、80后,还有大量他过世后才接触他的信息并喜欢他的90、95后。
萌萌就是这样一位。
她说她17岁才真正了解张国荣。
我们经常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她追寻张国荣生前的踪迹,去片场、去香港、去苏州同里、去榆林,所有能够收集到张国荣去过的地方,不仅如此,她和同伴们还帮助那些喜欢张国荣,却没有条件去香港的“荣迷”满足心愿。
她第一次去香港东方文华酒店,她说,那天香港8号风球,大雨滂沱,可是她跟着一起泪如雨下,她无法想象,为什么一个人有勇气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却没有勇气活下去;
她说她专门去杭州西湖找到张国荣搭乘过的一条木船,和马上要退休的船家仔细询问张国荣乘船的情形;
她说上学时,经济条件不允许,就用思念纪念张国荣,上班后有经济条件,就用行动纪念张国荣。所以,每年到张国荣的生辰或者忌日,和荣迷们一起组织纪念活动,从设计、文案、视频亲自动手,参与《失业生》、《阿飞正传》的全国联映,做哥哥舞台剧、黑胶鉴赏。
萌萌说,一个患重病的”荣迷“收集了十几年几乎所有报刊上张国荣的报道,她怕自己身体条件不允许,没有办法更好地保存这些资料,多处打听,辗转找到萌萌,托中间人交给萌萌,希望善待这些珍藏。那是足足五大本剪报,历数了张国荣各个时期的作品和照片。后来,萌萌和这位”荣迷“失去了联系,萌萌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再找到她,有的人说她已经不在了,萌萌说,哥哥会保佑着这样的”荣迷“一切安好。
我其实一直很纳闷,为什么一个明星去世以后,还能持久地、让人自发地去纪念。比如梅艳芳、张雨生、甚至李小龙,在一个时间段,大家集中纪念或者追忆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张国荣的粉丝们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人群。
她说,他早已不是影星、歌星或者明星,是信念,是信仰。放大一个人的美,放大了一个人的优点可能是偶然,但是一群人不断放大一个人的优点,这也许就是答案。
我们应该尊重每个人不同的情感,有些情感执拗而短暂,有些情感炙热而绵长。
“在这人世间,在这凡人堆里,你可怎么活呦。”
确实,人间再好,你早已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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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很多事情不懂才好奇。
真的不懂唐卡。
受朋友和娘本的邀请,到中国美术馆参观娘本唐卡艺术展。开幕式来了不少人,包括前文化部部长。
娘本不会讲汉语,很谦恭的一位匠人。迎来送往,见面送了哈达,便去招呼更多的来宾。
现在的艺术展,不管哪个门类,都需要官方的站台,所以开幕式“官味”十足,先要感谢领导的关怀。我有点纳闷,这不是一个艺术活动吗?
熙熙攘攘的参观者,我稍微有点思想抛锚。现在各行各业都心浮气躁,艺术家的原创精神缺失,作品和卖多少钱划等号。有点市场的画家恨不能多长几只手,多生产几张。
艺术家如果“生产”作品,就离艺术越来越远了。
没有人可以免俗。但是,艺术也不能是绝世峭壁的“雪莲”,如果藏在深山无人识,传承和传播又成了问题。
想着想着,在展馆里转了好几圈。
参观的过程,有人对着没有保护措施的唐卡画面打喷嚏,美术馆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统一制服的看护人员,都挺年青,有的溜溜达达,有的衣冠不整,有的旁若无人地唱歌,实在没办法和这墙上肃穆、精湛地艺术匹配。
好在,一切眼前的俗心俗事,都正常而必然。这并不掩盖娘本唐卡的虔诚和造诣。
观画即观景,观景即观人,观人也是观人心。
看的过程,那些细腻的笔法,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浮想想起四月樱花。
樱花最美,樱花易落,绚烂而决绝,缤纷入泥时不留半瓣在尘间。
唐卡的颜料,金、银、珍珠、玛瑙、珊瑚、松石、孔雀石、云母、朱砂、蓝铜矿……还有只是听说过的黄莲花、蓝靛、藏红花、花青、胭脂……
佛教仪轨、对宗教神像的身姿态、表情、服饰、法器,都要了然于胸。
绘前仪式、磨布、构图起稿、白描定稿、着色染色、工笔洗彩、勾线定型、铺金描银、开眼、缝裱开光。这个过程煎熬而痛苦。
娘本的朋友和我说,娘本自己有时在工作结束时,惊讶于自己的成果:这些都是自己画的吗?我明天还能画成这个样子吗?
天下之大,万事万物,岂能长生不灭.....
所以,我觉得唐卡的意义是要把极致的事物在历史相对长的时间内保存下来。
旁边的耄耋老人,对陪同的人说,作画的人灵台澄明,九住心的修为很高。
我之前仔细读过西藏著名唐卡《调象图》关于“九住心”的注解,内住、续住、安住、近住、调顺、寂静、最极寂静、专注一趣、等持。我等不必把每层含义都了解透彻,知道这是个无论对技艺还是精神来说,是由浅入深、由表及里、从陌生到纯熟、从专注到无所障碍的过程就是了。
再用我们熟悉的语言,就是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经过“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走向“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修行过程。
王国维也表达过人生境界演进的诗词:“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张唐卡绘画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年,而且唐卡创作者的艺术生命是很短暂的,40岁以后,无论是体力还是视力都无法再适应创作唐卡的精细需要,艺术生命,是要用艺术还原的,更是需要初心来还愿的。
走出美术馆,阳光明媚!
人间四月天这一天!上午签约、中午应酬,下午花一点时间,没为难自己,清朗洗涤下眼睛,解脱下烦躁的心情,我不清楚,是处在九住心的哪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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