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州作协似水流年孙维庭middot

迷离的金陵王气与胭脂

孙维庭

　　南京虽近，却有十六年没去了，十六年里曾数次经过，停靠站台时只是瞥了一眼站名，车走心也走了。这次到南京，觉得变化很大，那些新建成的环路高架，横竖交叉，犹如凌飞的彩虹，而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仿佛参天的大树，巍然而又笔直。这景象与我印象中的金陵老城大相径庭。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因为中国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地方，哪儿都在变化，南京之巨变也是自然的。

我徜徉玄武湖畔、拜谒中山陵、登览栖霞山、闲泡汤山温泉，当然，也到了有南京名片之称的秦淮河边凭吊了一番。一如中国其它的旅游城市一样，到处人满为患，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感觉象是被人推着行走一般，心情很差。我想象中的游览，要么是徐霞客般的带有探险性的，要么是和李白一样带有游侠性质的，但不尽如人意的人流，总使我怵怵然也。这哪里是在游览，这简直是在陪着一大群陌生的人逛荡闹市。纯粹而单一的探古访幽，成了不敢想象的奢侈。

只有到了夜间，躲在宾馆的标房里，方能肆意地想象着自己心中的金陵古城。中国南北二京，北京给人印象是大气和霸气，南京却很难用一个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虎踞龙盘”是从地理形态上讲，却不是南京气质上的体现，若用烟水迷离来描述，我倒觉得与之有几分相符。从三国的孙权，到民国的蒋介石，共计十朝在此建都，不知咋搞的，王朝一律的短命，而且大多留下团团迷雾供后人猜测。“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刘禹锡肯定是带着疑问写下这两句诗的，李白更是不得其解，抚胸写下“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感叹，唯有杜牧，很冷静地隔水吟唱“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唐以后，迷雾迭加，先是明初的建文帝，谁也无法知晓那一个夜晚，他是怎么带着贴身太监，划一艘小船逃出南京城的。接着是太平军的洪杨二人，攻下南京，并将此城更名为‘天京’，此后便没了朝气，双双色权乱纲，失守乾坤。最后的，是一代枭雄蒋介石，纵然使出浑身的解数，无论如何也把守不住民国这一朝的建业之都，二十二年里，连着两次被人驱赶，仓皇出逃。这一切的一切，莫非是了应刘禹锡那句“金陵王气黯然收”的诗。

虽然迷离，但此次游览秦淮河和登临栖霞山还是有点令人难忘。

金陵八艳与胭脂红粉的秦淮河，朱自清和俞平伯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是我印象里的秦淮河。与朱、俞二人一样，我也是夜游秦淮河，只可惜，没有那份福分去邂逅歌舫和卖唱的女子。卖唱在今日已不再流行，只有假扮做足浴的女子，躲在秦淮河一侧的陋巷里，频频向行人伸出艳手；这样无需学艺，而且赚钱容易，所以不用再去学唱卖艺了。璀璨的灯火，依旧晃荡在秦淮河的碧水里，但没了歌女好听嗓音的浸染，层层波纹好像是无精打采的死水，凝固着，就是飘过微风，也纹丝不动。江南贡院高耸的牌坊，依旧直挺挺地对着秦淮河，给人一份欲离还缱绻的想象。读书考功名，青楼狎妓女，这本是两桩对冲的事情，古人却予以完美的处置，着实令人钦佩。大概只有对性，封建皇权才愿意慷慨地恩赐给他的男性臣民们，而且不怕会影响选拔取士的质量。这是治者的大度？还是压根就认定这是两回事。事实证明，皇帝们虽昏庸，但在这一点上他们是极具远见的：风流才子不治国，治国的才子很少去风流，一股道上，各行其是。踯躅夫子庙前，与熙来攘往的人擦肩，感叹着今日的秦淮河水太混太杂，而不时浮现昏眸前的，是冒辟疆领着董小宛去了水绘园，李香君怒斥侯方域，撕破了桃花扇……

次日登临栖霞山，恰巧遇有李香君的遗迹，真的是秦淮河畔欲寻觅，不意栖霞山上偶相见。不意和偶然，当时真的是我的感慨，心中窃喜一番。凭心而论，八艳中对香君印象最深，也最好。恨不生在明末见上香君一面是瞎讲，那种乱世谁也不会喜欢，但逮着一个机会，借其故居与侠肝义胆的香君有一番面对面的模拟之交，相信也是许多与我一样有这种念想的人的心思。半山腰上，桃花湖畔纷红骇绿，桃花争妍，边上有亭，名曰桃花扇亭。此亭三面轩敞，花窗似扇。据传，李香君当年黯然合上侯方域的所赠花扇，来此道观里出家为道士，死后亦葬栖霞涧畔丛林之中。同行数人，他们嚷着笑着，匆促而过，唯独我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一步也迈不开去。坐在亭中，俯视湖水，想象着香君当年的生活：青灯伴教祖，无聊度晨夕，其间，浣纱濯足，望山品月，想世事，也念曾经的侯公子。男人易变心，女人独痴情，日月星辰，此湖可鉴……水往一个方向流，桃花湖也有她流出去的通道，然而香君的痴情却凝结在栖霞山上，其情柔似水，桃花湖益加丰盈，沿堤岸弯弯曲曲的姹紫嫣红，枝枝朵朵都滴有香君芳泽。怡红公子贾宝玉生在金陵。他是最懂女人的人，他说：“女儿都是水做的骨肉”，水被定性为生命的原初状态，既具象又抽象。“质本洁来还洁去”，青春女孩是和煦的春风，亦是爆开的蓓蕾。于香君而言，她的身上还散发出纯洁与坚贞。妓女是一种文化，是出卖内体和灵魂的文化，但香君绝对是这种文化中的另类。

玄武湖开阔，岸柳摇曳，湖面迷朦一片；秦淮河水混浊，与游客的各类颜面混成一色，分不清男女；栖霞山高耸东北，登高远眺，雾盖长江；虽秋阳暖热，仍驱不散尘埃浮气；汤山温泉，水不晶莹，洗不凝脂，疑似自来水加点温。韦庄的诗里充满着雾霭：“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霏霏的细雨，湖边的翠柳，烟笼的湖堤。古金陵也好，今南京也罢，烟雨迷离王气短，红粉知己情最长。苍凉靠体验，气韵则需去默读，可从绚丽的古典诗文里读，也可以从奇诡的八卦洲、迷离的玄武湖里读，更可以透过峭拔的燕子矶的背后，读乌衣巷、朱雀台，秦淮月，以及读它所有的故事……离南京时，惊鸿一瞥，不是高楼大厦，也不是高架马路，是那渐行渐远的，永远迷离的金陵王气和八艳的胭脂。

作者简介

孙维庭，笔名围庭。退休前在上海邦德技术职业学院任职。业余写散文自娱。曾有散文集《溪水无盐》等出版。

转载请注明：http://www.dongyamedia.com/yzzl/1332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