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胭脂殇

（图片来自时光花园映像）作者：沁水墨

（壹）

大雨初霁，天地一片湿润。

绕是到了夏季，天气也这样闷热，唯有雨才能平息这人世间浮躁的灼热。雨后微凉，风夹着淡淡的水汽扑面而来，好不惬意。窗外院子里的蝴蝶很快翩跹了起来。

我执了轻罗小扇，着上碧水轻纱，这才缓缓开了店门。

轻倚着花雕木椅，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流水般匆匆，我闲定地翻开桌上的诗词集，轻轻诵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这句子，倒正好应了此刻的景，倒不是一般别致清新，是极致的清丽。

“姑娘读的这词里，恰好有我的名字呢。”

我微微一惊，不想一位粗布素衣的少女已然怯怯立在我门前，一双含星水眸怯生生看向我的，倒不是那种极善与人言谈的模样。我莞尔一笑，招手唤她进来，不料这青衣姑娘倒是一身的血腥气。

我略略蹙眉，倒也不好明说。

她似乎是吓着，连连道歉就往门外退去。

我起身唤住她，“姑娘，不妨的，只不过我在这里开了这样久的店，倒不曾见过你，不知姑娘是哪位好人家的，是新搬来的么？”

她这才略略放下紧张，轻轻看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极是羞涩。

一番交谈，我才知她原来是这江南小镇上王屠夫的女儿，唤名黄微雨。不过这女儿说来也讨巧，那黄屠夫五旬无子，便不知从哪里捡了个孩子，就是黄微雨。偏偏微雨到家不久，黄屠夫老婆意外怀上了孩子，自此，黄微雨便成了家里的仆人了。

我看着她通红的手指，皲裂而且粗糙，想来在家里也未见得什么好待遇罢，索性，他们没有将她再次抛弃，已是万幸。这女子，颇是命苦。

我心里这样想着，见她几次欲言又止，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粗布衣，我不禁笑了起来。

“黄姑娘，有什么事情，但说无妨。”

她涩涩抬头看我，迟疑许久才轻轻开口，“我听说你这里的胭脂有仙效，可当真呢？”

我摇着轻罗小扇，微微颔首，“是呢。我这里的胭脂，普通的抹上之后便令你容貌淑丽，特别的抹上后……”

“怎样？”

我看着她惊奇地睁大眼睛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这位姑娘，委实单纯得可爱。

“会令你得到你想要的人的爱。”

话音刚落，黄微雨的脸腾地一下便红了，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如此一来，越发显眼。我立刻明了，原来不过是少女怀春了。

片刻，她便察觉我正仔细看她，便更加害羞起来，赶忙侧过身子，似乎是在看货架上的商品。

我并不想使她难堪，她来时两手空空如也，更何况我这胭脂铺可是这小镇里最好的胭脂铺，价格自然不是一般的价格，她这样的出身恐怕也只能看看了。我想着便又摇扇坐下，不再询问她，由得她看去。

不一会儿，她又低着头怯怯走向我。

“有事么？”

我抬头看她。她涨红了脸点了点头，似乎是费了极大的勇气，掏了半天才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麻布袋，良久，她才将这麻布袋放在桌面上：“息姑娘，我这些银两，可够买一盒胭脂？”

我略扫一眼，零零碎碎的银子散落得不成样子，中间夹着几枚油糊的铜钱。这点钱，恐怕只够买半个胭脂盒子。

她极紧张地看着我，眼里布满了恐慌。

我笑着飞快收过她的银子，点头道：“够了，姑娘请随我这边来。”

她飞快地挑了一盒最小的胭脂，眉梢眼角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临出门她回头感激看我一眼，很快便奔出门去。

她拿的，是我这铺面上最好的胭脂——星子青，涂上后连夜里的星辰都会黯了光彩。

半月后，黄屠夫的老婆忽然拎着黄微雨一把推倒在我店门前。

“息老板，你这胭脂斋的生意已经这样好了，何必再骗我家微雨偷了我的首饰来买胭脂？”

黄微雨极是委屈，从地上支起半边身子轻轻抽泣，“娘，我没偷你的首饰。”

话音未落，她娘便扬手就是一掴，微雨的身子立即飞起抵在我柜台前。

“死丫头，你居然学会顶嘴了？若不是我收留你，你早不知被哪知野兽叼了吃了！”

见着微雨嘴角流出鲜血，原本白皙的脸上依然青紫，我绕出柜台将她扶起，命了看点的小丫头拿了袋银两。这泼妇见了银子，竟然都没带着黄微雨，只狠狠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我将她拉到了屋内，帮着清理些伤口。

“你那母亲倒也太过彪悍了，倒不如我先借你些银两，你与你心上人谋生去吧，哪日想起了便还我就是。”不想让她感觉太过亏欠，我故意说是借她。

她嘤嘤细啼了半晌，这才将心事娓娓道来。

她的心上人，原是没落王孙赵家公子，那日她又被母亲打得皮开肉绽，倒在赵公子家门前，赵公子见了便命人扶她进屋养伤，一养便养出爱慕来了。

我摇着罗扇略略侧首，这赵家公子我倒似经常见他，他似乎经常搂着青楼里的姑娘来我这儿买胭脂。不过这一阵子倒是来得少了，听说是家里又出了什么变故，想来也是财帛将尽了。说起赵公子，确确是生得一副好皮囊，白面宽肩，一双桃花眼端得是秋水含情，唯独一双薄唇到露出七分薄情来。

若他俩真能到一起，凭着微雨的勤俭持家，过上平凡富足的生活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我命了丫鬟好生服侍着微雨，待她淤青消退，略施粉黛，不想竟端端生出个俏人儿来。

绿翘一旁直咂舌，不停夸赞微雨是个美人坯子。我含笑摇着罗扇不语，见她红了脸淡淡底下头来。

恰巧赵公子来取定好的胭脂，我特意唤了微雨出来，二人眉来眼去，那赵家公子倒似有几分意思。

不几日，他俩便出双入对，竹林间，柳堤旁处处倩影，那几日微雨连睡颜都是笑着的，想来欢心蜜意得不行。

然而这样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

那日绿翘从街上买菜回来，慌慌张张拉了我出门。待到了地方，只见微雨又是鼻青脸肿，唇角含血地俯在地上，一边的黄屠夫的老婆插着腰狠狠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婊子，偷了我的钱在外面养着野男人……”

路人纷纷侧目围观，那黄家悍妇反是越骂越难听。我抬眼望了一圈人群，隐隐见着一个酷似赵公子的背影从人群中索瑟着落荒而逃。

地上的微雨已然泣不成声。

她，到底是相错人了。

（貳）

自那次街头被打之后，我再未见过黄微雨，偶尔听绿翘念叨，却也不见了踪影。我想，多半是自尽了，被当众受辱，更何况还在爱郎面前，这样的耻辱，任是哪个黄花大闺女都是忍受不来的。

我执了团扇依旧读着我的诗词。天气渐渐转凉，很快便入秋了。

“烟罗姑娘，小心雨水。”

我一抬头，便见一个小丫鬟搀着黄微雨从门外进来，与上次不同，此时的她美人云鬓，青丝回环，头上碧玉簪，脚下金丝履，俨然已不是当初模样。

“桃姐姐，我来买胭脂了。”

迎着我诧异目光，她一如初见时温婉微笑。此刻我才知道，她现在已是这万花楼里的花魁——烟罗。

“怎么想着走到这一步了？”几乎是不忍，我轻轻问她。良家女子沦落风尘，总归不是一件易事。

“其实，这样挺好的。”她低着头细细说着，许久才抬起来看着我，“那日我回了家，不巧父亲喝了酒，见了我便想……”

她顿了顿，眼眶很快便红了，我有些不忍，不想让勾起她这不快的回忆，可是很快她又继续说道：“还好母亲回来的及时了，一怒之下便把我卖与万花楼了。”

我不由心里唏嘘半晌。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寄人篱下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

“不过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她含泪笑着看着我，似乎知道我在为她担忧，“至少比以前好多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她身旁的小丫头已经和绿翘交易完毕，拿着胭脂朝这边走过来。我知道这窑子里的姑娘总不能在外面太长时间的，点点头便示意她离去。

临出门她回头笑着说：“桃姐姐，谢谢你当初那样好心将那么贵的胭脂卖给我。”

我心里仿佛被雨滴沾湿，转身便见绿翘手上厚厚一沓银票。

这姑娘，终归太过良善，可这世上，良善的人总是最禁不起世事。

（待续哟~）

作者by沁水墨

插画by时光花园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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