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锦口绣心
前些日子北京下雪了,看到中文系的好友们在刷“一夜北风紧”,想到自己小时候看《红楼梦》还半解之时,独独忘不了刘姥姥二进大观园“茄鲞”那一出。
后来家里囤了好几套不同版本的《红楼梦》,里面的诗词歌赋都烂熟于心,还是忘不了史大姑娘雪地里烤的野鹿肉子、柳二家送给芳官的胭脂鹅脯、平儿抹了她主子的一壳蟹黄。
红楼中的那些美食,与十二钗的美人、大观园的好景一起,成就了”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
今天来聊聊红楼里那些让人忍不住想穿越回去的美食吧?
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第六十二回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胭脂鹅脯,《易牙遗意》云:“鹅一只,不碎,先以盐腌过,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候熟,杏腻浇供,名杏花鹅。”鹅肉经盐腌后呈红色,曹公以“胭脂”二字形容,娇嫩之态便出,还要配上一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隔着书便能闻到香味儿,怪不得宝玉放着生日宴不吃,偏“吃了一个卷酥,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
我看这片段时,只那碗“虾丸鸡皮汤”,想想都觉得鲜得眉毛都能掉下来。柳二嫂子托人给芳官送过来的这食盒,色香俱全,竟比一些主子和正经丫鬟们更好些。虽说有些私情在,但也不乏真心了。后来芳官被水月庵的尼姑讨回去使唤,整日粗茶淡水,也再也没有嫌弃“食物油腻腻,谁吃这些东西”的资本。
第一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第一十九回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
酥酪,清代沈太侔《东华琐录》称:“市肆亦有市牛乳者,有凝如膏,所谓酪也...溶之如汤,则白如饧,沃如沸雪,所谓你(即奶)茶也...其实皆所谓酥酪而已。”
一碗牛奶,在当时也算得金贵之物,糖蒸加上亲赐,贾妃对这个亲弟弟的宠爱可见一斑。
而宝玉记着袭人喜吃,也记着晴雯喜欢那一小碟儿豆腐皮包子,便通通将这些留与了丫鬟们。他对女儿们的宠溺,在于磨胭脂,在于捂手换裙子,也在于一小碟儿的点心。
只可惜后来还是被“可恶的李嬷嬷”吃了去,这些变成死鱼眼珠的老女人真是糟践了这些东西。而好心替她挡着的袭人,虽识大体也被冤枉成了“狐媚子”。想想都跺脚觉得可恶可恨。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第三十五回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薛姨妈先接过来瞧时,原来是个小匣子,里面装着四副银模子,都有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面凿着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莲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样,打的十分精巧。因笑向贾母王夫人道:“你们府上也都想绝了,吃碗汤还有这些样子。若不说出来,我见这个也不认得这是作什么用的。”凤姐儿也不等人说话,便笑道:“姑妈那里晓得,这是旧年备膳,他们想的法儿。不知弄些什么面印出来,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全仗着好汤,究竟没意思,谁家常吃他了。”
看这一段时总想不出莲叶羹的具体样子来,曹公也没有做法的具体描写,只那四副精巧的银模子,还有“旧年备膳”,还有后来凤姐要的那十几只鸡,想想便也是新鲜得不得了的东西了。大概便是用面粉做成模具里小丸子的形状,然后用高汤打底制成的清淡好物。
宝玉会玩会吃,他让茗烟去集市上寻得都是些“朴而不拙”的好手工玩意儿,在吃上也都记得这些模样新奇口味清雅的精致之物。后来斗得玉钏赌气一尝,其实蕴含了多少对金钏的愧疚,这与宝钗“说不定是她失足落下水去”的无情之语恰成对比,蘅芜君与怡红公子终究是“空对着”的。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第四十一回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
可怜黛玉这么一个清高的人儿,竟然被妙玉嫌弃“竟是个大俗人”!可不了得。
“不食人间烟火”,以雪水为茶,也只有她来得如此清澈。妙玉出生读书仕宦之家,因从小多病便入了空门。带发在栊翠庵修行的她园内姐妹们也就只认钗、黛二人为可说话的人儿。后来在凹晶馆与黛、湘二人吟诗也可见其不俗之才。
连雨水都嫌轻浮的妙玉最终还是污了自己的身子,雪水又如何?雪化后不还是滴落尘土里?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第四十九回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湘云一面吃,一面说道:我吃这个方爱吃酒,吃了酒才有诗.若不是这鹿肉,今儿断不能作诗.说着,只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那里笑.湘云笑道:傻子,过来尝尝.宝琴笑说:怪脏的.宝钗道: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果然好吃,便也吃起来...黛玉笑道: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湘云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好一句‘是真名士自风流’,我原先是不喜欢湘云来着(因为她总是替宝姐姐呛着颦儿),然而这段却不禁让人拍手叫绝。虽然身世可怜,但有酒有肉便能将生活做成诗,这豪情,红楼里独湘云有着。
因为总惦记着这块野鹿肉,在德国山林间也点了山人们现打的烤鹿肉,只可惜烤箱终究是抵不过野火的“灶气”,总觉少了些滋味,也许是少了一场漫天大雪和几个可以和自己吟诗喝酒的人儿。
第八十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第八十回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明明是一碗清甜的“冰糖炖雪梨”,王道士偏胡诌成了“疗妒汤”,宝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按理说,香菱本是兄嫂,怎么也轮不得宝玉来管。这个情种偏生看不下夏金桂糟践她,还特意寻着方子。他对平儿对香菱这些“已经嫁出去”的好姑娘们,还是当“女儿”来看待的,替她们换裙子抹眼泪,替她们担心未来,这份心思没掺着半点杂念。
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第三十八回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平儿早剔了一壳黄子送来,凤姐道:“多倒些姜醋。”一面也吃了,笑道:“你们坐着吃罢,我可去了。”鸳鸯笑道:“好没脸,吃我们的东西。”...平儿手里正掰了个满黄的螃蟹,听如此奚落他,便拿着螃蟹照着琥珀脸上抹来,口内笑骂“我把你这嚼舌根的小蹄子!”琥珀也笑着往旁边一躲,平儿使空了,往前一撞,正恰恰的抹在凤姐儿腮上。凤姐儿正和鸳鸯嘲笑,不防唬了一跳,嗳哟了一声。
诗社刚建,大观园正式热闹极了的时候。宝钗做主替湘云摆了这一桌“螃蟹宴”,诶唷唷,热闹得几乎所有的主子仆人都来了。依然是先吃喝再作诗,秋日里这么热热闹闹地赏菊吃蟹,真真开心得不行呢!
林妹妹吃了点夹子肉便下来了,黛玉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这一段宝玉的贴心看的人不禁笑了。
刘姥姥感慨”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此时的大观园还是一派鼎盛。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
第四十一回怡红院劫遇母蝗虫
凤姐儿笑道:“这也不难。你把才下来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
这一段”茄鲞“的描写想必很多人都难以忘记。鸡油”炸“了,拿汤“煨”干,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一个茄子居然需要这么多东西来配它。别说乡下人刘姥姥了,普通的官宦人家恐怕也难得如此费心。
茄子本是清淡的蔬菜,搁油和蒜配它便已经是天然风味了,贾府”用这么多只鸡“,也当真是贵态。听说后来有人真的去试了?不知道是否也会感慨“真是茄子?我白吃了半日”。
《红楼梦》中的食物统计出的一共有种;
鱼肉:
糟鹅掌(第8回)、糟鸭信(第8回)、酸笋鸡皮汤(第8回)、火腿炖肘子(第16回)、牛乳蒸羊羔(第49回)、烤鹿肉(第49回)、风腌果子狸(第75回)
烧野鸡(第20回)、鸽子蛋(第40回)、炸野鸡(第43回)、糟鹌鹑(第50回)、炸鹌鹑(第46回)、野鸡瓜齑(第49回)、炖鸡蛋(第61回)、胭脂鹅脯(第62回)、酒酿清蒸鸭子(第62回)、炸鸡骨(第80回)、螃蟹
点心:
豆腐皮包子(第8回)、枣泥馅的山药糕(第11回)、鸡油卷儿(第17回)、梅花香饼儿(第19回)、糖蒸酥酪(第19回)、粽子(第31回)、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第37回)、菱粉糕(第39回)、藕粉桂花糖糕(第41回)、松瓤鹅油卷(第41回)、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第45回)、奶油炸的花样小面果子(第41回)、螃蟹馅炸饺子(第41回)、内造小饽饽(第42回)、如意糕(第53回)、元宵(第54回)、热糕(第60回)、茯苓霜(第61回)、奶油松瓤卷酥(第62回)、瓜仁油松瓤月饼(第76回)
小蔬菜:
豆腐皮包子(第8回)、莲叶羹(第35回)、茄鲞(第41回)、蒸芋头(第50回)、法制紫姜(第52回)、咸菜(第58回)、豆腐(第61回)、酱萝卜炸儿(第61回)、油盐炒枸杞芽儿(第61回)、炒面筋(第61回)、椒油莼齑酱(第75回)、鸡髓笋(第75回)、五香大头菜(第87回)、青笋紫菜(第87回)、南小菜(第88回)
汤粥饭:
桂圆汤(第6回)、酸笋鸡皮汤(第8回)、参汤(第12回)、人参(第17回等)、姜汤(第42回)、燕窝(第10回)、建莲红枣儿汤(第52回)、疗妒汤(第80回)、桂圆汤和的梨汁(第98回)、酸笋鸡皮汤(第8回)、虾丸鸡皮汤(第62回)、野鸡崽子汤(第43回)、火腿鲜笋汤(第58回)、火肉白菜汤(第87回)、合欢堂(第53回)、碧粳粥(第8回)、腊八粥(第19回)、香薷粥(第29回)、燕窝粥(第45回)、鸭子肉粥(第54回)、枣儿粳米粥(第54回)、绿畦香稻粳米饭(第62回)、绿稻米粥(第75回)、江米粥(第87回)、御田胭脂米、碧糯、白糯、粉粳、杂色粱谷、下用常米(第53回)
茶酒:
惠泉酒(第16回等)、烧酒(第34回等)、菊花酒(第38回)、屠苏酒(第53回)、绍兴酒(第63回等)、酸汤(醒酒汤)(第62回)、金谷酒(第18回)、西洋葡萄酒(第60回)、果子酒(第93回)
枫露茶(第8回)、暹罗茶(第25回)、六安茶(第41回)、老君眉(第41回)、普洱茶(第63回)、女儿茶(第63回)、龙井茶(第82回)
露:糖腌的玫瑰卤(第34回)、玫瑰清露(第34回)、木樨清露(第34回)、茯苓霜(第60回)、酸梅汤(第34回)
等
冬夜里真想拥着被子咬着糟鹅掌鸭信,喝着黄酒,外面下雪,听曹公聊一聊后来发生的故事。
-吃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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