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其中味评红学三派
编者按
1月22日,著名红学家冯其庸先生去世。一时间,“红学研究”又成了热门话题。近代以来的“红学研究”大致可分为三派,旧红学以索隐为主,可称之为索隐派;新红学以考证为主,可称之为考证派;而着眼于文本的阐释,可称之为文本派。本文对这三派的利弊作了简要评述。作者认为,索隐派以影射的眼光读小说,试图将《红楼梦》与重大的历史事件或历史人物联系在一起,其主要依据是读者的联想,不一定可靠。考证派只承认与作者和版本有关的实证材料才有价值,无视《红楼梦》在文学世界的地位,其眼光不免偏颇。文本派致力于《红接梦》文本内涵和写作技术的探讨,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索隐派和考证派的失误,但务必防止过度阐释的弊端。
▲人民文学版《红楼梦》
红学中有旧红学和新红学的说法。旧红学指的是索隐派,新红学指的是考证派。还有一派,其研究以《红楼梦》文本为对象,可称之为文本派。三派的路数迥然不同,值得在学理上考量一番。
一、索隐派“索”出了什么
索隐派的思维特征是把小说当作典故或隐喻来看待,认为文字背后另有所指。索隐的宗旨就是在小说的具体描写与另有所指之间建立联系,赋予作品中的日常生活以不寻常的社会历史意义。这是中国古代的一种读诗的路数。如屈原的《离骚》,以美女自喻,希望得到“灵修”(喻楚王)的爱心。这样的作品,如果不从象征的角度去理解,那就会像个别学者那样,把“士女杂坐,乱而不分兮”解释为同性恋。从比喻或象征的角度解读作品,可使作品内涵超越日常生活,具有重大的社会意义。《红楼梦》中的索隐派也具有这样的特点。其代表作是:王梦阮、沈瓶庵的《红楼梦索隐》和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这两部学术著作都于年出版,并迅速风行于世,这与它们赋予《红楼梦》以震撼人心的政治含义有关。以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为例,其主要观点是:《石头记》??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汉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当时既虑触文网,又欲别开生面,特于本事之上,加以数层障幂,使读者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之状况。书中“红”字多隐“朱”字。朱者,明也,汉也。宝玉有“爱红”之癖,言以满人而爱汉族文化也;好吃人口上的胭脂,言拾汉人唾余也。??当时清帝虽躬修文学,且创开博学鸿词科,实专以笼络汉人,初不愿满人渐染汉俗,其后雍、乾诸朝亦时时申诫之。故第十九回袭人劝宝玉道:“再不许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与那爱红的毛病儿。”又黛玉见宝玉腮上血渍,询知为淘澄胭脂膏子所溅,谓为“带出幌子,吹到舅舅耳里,又大家不干净惹气”,皆此意。宝玉在太观园中所居曰怡红院,即爱红之意。所谓曹雪芹于悼红轩中增删本书,则吊明之义也。
明朝的皇帝姓朱,朱是红色,因此蔡元培认为《红楼梦》中的“红”系隐喻或象征明朝。经过这样的解读,《红楼梦》便成了一部反满的、提倡民族主义的作品。
▲蔡元培《石头记索隐》
从象征的角度解读《红楼梦》,就作品本身而言,也有几分合理性。因为《红楼梦》中的若干描写确实令人想到作者别有深意。比如宝玉生来就含着一块玉,而且那块玉是他的命根子,这玉到底意味着什么?作者肯定有他的想法。又如大观园中住的全是女孩子,唯独宝玉一个男性住在里面,这绝不是日常生活当中的情形。再如第一回和第五回强调“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也有与日常生活保持差异的意图。还有那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士,笼罩着神秘气息。诸如此类的笔墨,似乎提示读者,不能完全用日常生活的眼光来读这部作品。这是索隐派的合理性所在。
索隐派的不足在于牵强附会的地方太多。解读典故,从比喻或象征的角度理解作品,依据的是读者的联想,主观色彩很浓。不同的读者产生的联想可能完全不同。比如,蔡元培联想到的是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王梦阮联想到的则是顺治皇帝与董鄂妃的爱情。他说,董鄂妃就是秦难名妓董小宛,本是明末才子冒辟疆的妾,后来被清兵夺去,进入宫中,得到清世祖顺治皇帝的宠爱。董妃去世,顺治皇帝伤心过度,便出家五台山作了和尚。依王梦阮的说法,冒辟疆和他的朋友们说董小宛二十七岁去世是假的,《清史稿》上说顺治皇帝在位十八年而死也是假的。其结论是:贾宝玉即是顺治皇帝,林黛玉即是董妃。理由是:“世祖临宇十八年,宝玉便十九岁出家;世祖自肇祖以来为第七代,宝玉便言‘一子成佛,七祖升天’,又恰中第七名举人;世祖谥‘章’,宝玉便谥‘文妙’,文章二字可暗射。”“小宛名白,故黛玉名黛,粉白黛绿之意也。小宛是苏州人,黛玉也是苏州人,小宛在如皋,黛玉亦在扬州。小宛来自盐官,黛玉来自巡盐御史之署。小宛入宫,年已二十有七;黛玉入京,年只十三余,恰得小宛之半??小宛游金山时,人以为江妃踏波而上,故黛玉号‘潇湘妃子’,实从‘江妃’二字得来。”这种挑出个别情节和字眼作依据的比附正是古人解释诗中典故的方式。小说与诗不同,用典是诗的一个特征,但绝不是小说的特征。史学家孟森著《董小宛考》证明王梦阮的比附不能成立。孟森指出,顺治皇帝出生时,董小宛已十五岁了;顺治元年,顺治皇帝才七岁,小宛已二十一岁;顺治十四岁时,小宛二十八岁,怎么可能入宫邀宠呢?对王梦阮的比附,胡适称之为猜笨谜。
然而,索隐派并没有随着“新红学”的产生而消失,“猜谜”“附会”的索隐依然有自己的市场。后期的索隐派仍产生了这样三部代表作品:阚铎的《红楼梦抉微》、寿鹏飞的《红楼梦本事辩证》和景梅九的《石头记真谛》。直到现在,仍然还有人在从事索隐的研究,《红楼梦谜》、《红楼解梦》等就是这样的著作。
二、新红学的“科学主义”
新红学也就是考证派。考证派是在五四时期科学主义盛行的背景下崛起的。五四时期有两大思想主潮:一是民主,即所谓的“德先生”(dmocracy);一是科学,即所谓的“赛先生”(scinc)。所谓的“科学主义”,即只有实证才被认为是有价值的,通俗地说,面对所有问题,其态度总是:拿证据来,拿客观的证据来,主观的联想是靠不住的。这种重实证的风尚与清代的乾嘉学派相通,同时又受到西方“实证主义”的影响,所以《红楼梦》研究中考据派的横空出世是理所当然的。其代表作有:胡适《红楼梦考证》(年出版),俞平伯《红楼梦辨》(年出版)。
▲胡适《红楼梦考证》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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