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全国大学生网络小说大赛三等奖诗酒趁年
卷首语
年12月,我们开启了首届“全国大学生网络小说大赛”,年9月30日完成了征稿环节,共收到参赛作品篇。经过多位评委的认真评审,最终评选出了8部精品作品,30部优秀作品。
现将获奖作品进行刊登连载,今天,我们将继续刊登三等奖作品——《诗酒趁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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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酒趁年华
吕洋
第二卷一入江湖岁月催
第六回河洛无处不飞花,胭脂红雨春柳斜
东汉时张衡有《二京赋》曰:“逮至显宗,六合殷昌。乃新崇德,遂作德阳。启南端之特闱,立应门之将将。昭仁惠于崇贤,抗义声于金商。飞云龙于春路,屯神虎于秋方。建象魏之两观,旌六典之旧章。其内则含德章台,天禄宣明。温饬迎春,寿安永宁。飞阁神行,莫我能形。濯龙芳林,九谷八溪。芙蓉覆水,秋兰被涯,渚戏跃鱼,渊游龟蠵,永安离宫,脩竹冬青。阴池幽流,玄泉洌清。鹎鶋秋栖,鹘鵃春鸣。鴡鸠丽黄,关关嘤嘤。于南则前殿灵台,龢驩安福。謻门曲榭,邪阻城洫。奇树珍果,钩盾所职。西登少华,亭候修敕。九龙之内,寔曰嘉德。西南其户,匪凋匪刻。我后好约,乃宴斯息。于东则洪池清蘌,渌水澹澹。内阜川禽,外丰葭菼。献鳖蜃与龟鱼,供蜗蠯与菱芡。其西则有平乐都场,示远之观。龙雀蟠蜿,天马半汉。瑰异谲诡,灿烂炳焕。奢未及侈,俭而不陋。规遵王度,动中得趣。”
话说这东都洛阳,正如张衡所言,乃是隋唐绵延了几百年的都城,壮丽雄伟,气魄浩大,其雄峻江山、奢华艳丽,难以言表。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雅客流连其间,创造出了无数的经典佳作;亦不知有多少侠客寄情于此,江湖厮杀罢了,也会来这洛阳赏赏花、饮饮酒,逍遥一阵。陆扬同朱旃檀策马飞奔了三天三夜,终是赶到了这河洛之首、大美洛阳。此时正值胜春四月,整个洛阳城似是陷进了牡丹的花海中一般,陆扬随着旃檀信马漫步在这一城的牡丹花海中,也不住赞叹道:“宿露轻盈冷紫艳,朝阳照耀生红光!久闻艳名,今日得见,始信之!古人诚不我欺!”
四月东风茂盛,又吹拂零星几片的牡丹花瓣儿到了旃檀扎着高髻的墨发上,更添了他几分俊美之感。中原民风开放,道旁有不少女子见旃檀、陆扬两位如玉树芝兰一般的男子骈道而行,也不住地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着。朱旃檀倒未有在意,驾着一匹神骏的高头玄马,向陆扬问道:“陆兄也闻过洛阳牡丹的艳名?”
“牡丹自然是洛阳好些了,又艳,又香,百闻不如一见。旃檀兄,你看这如此繁华的洛阳城,这大道、这车马、这雕栏画栋、这层台累榭,如一朵牡丹一般绽开,这城市便艳得像一朵花呢。‘崤函帝宅,河洛王国;四方来贡,天下之中’,唯有洛阳的牡丹,才如此的大气;唯有洛阳这天水地壤,才能滋养出如此美艳的牡丹来。”
“哈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旃檀顽皮,也投陆扬之所好,文绉绉起来,“陆兄此言差异。洛阳牡丹再好,也只是附庸风雅者亵玩的赏物罢了。这豫州却有一支远近闻名的金玉牡丹,一枝红艳露凝香,可谓是冠绝群芳的。旁人要见,却还要看机缘呢!”
二人骈道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洛阳城最为繁华的热闹去处。车如流水马如龙,飞天楼宇,溢彩流丹;朱楹刻桷,神工玲珑。那高阁正厅之上挂着一张门匾,书着“琼玉苑”三个龙凤飞舞的大字,细细一瞧,竟是豫州刺史的亲笔。厅内流连着几位衣着体面的逍遥客,旃檀一看,竟有半数是当地有名的王孙贵胄、豪门公子。琉璃青瓦晕着些许粉黛,阳光正好,打在这琉璃瓦上,又流转出七彩的颜色来。那琼玉苑阁顶晕着七彩光芒的琉璃青瓦上,挂着一朵大红绸子做的牡丹花。旃檀一见,向陆扬笑道:“正好,红鱼今日见客,也不至于白来一趟。”
“红鱼是?”陆扬心中已猜出几分,却依旧想问明白来。
“便是这‘琼玉苑’的首艳。”旃檀答道,抚了抚马鬃,“去处到了,陆兄请。”
“欸,”陆扬忙摆手道,“君子相交,不谈风月,咱们还是别处去吧,寻窈儿要紧。你不是说窈儿去了那洛阳牡丹门嘛,怎么又来这琼玉苑了!”
“欸,莫急,莫躁!这几日鞍马之上,我也曾想过,你说窈儿来这洛阳,却不一定会到自己外祖家去——如此一去,王家人也知道窈儿是偷跑出来的,还不得赶紧给她送回去了?这小妮子定是躲在这洛阳城的某一处,偷偷玩乐着呢!”
“那也不该去这……琼玉苑呐。”陆扬为难道,“此般不见天日的肮脏地方……窈儿一个姑娘怎么会去呢?”
“陆兄有所不知了。”旃檀笑道,“瑶台月下天双艳,春色人间第一香。红鱼乃是这‘琼玉苑’的花魁,见客全凭缘法,待客只论玄虚,只算是寄住在琼玉苑罢了,又怎是那些庸俗脂粉能比的?四海列国何其大,陆兄怎又知道窈儿这妮子跑哪儿去了?小弟找那红鱼姑娘,便是来向她求一这卜的。传闻此女艳通鬼神,竟是天庭里看王母妆奁的小仙女下凡去的,十卜九中,不如咱们就暂且试一试。再说,也不知人家愿不愿意来见我二位男子呢。”说罢,便招呼门口小厮道:“传话给红鱼姑娘,就说晋阳城朱家世子旃檀携密友陆扬求见。”
“迂腐,迂腐!迷信,迷信!”陆扬不住叹道,也拗不过旃檀,便从他下了马。二人并肩走进琼玉苑,便有小厮引着坐下吃茶。不一会儿,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丫鬟过来道:“二位请。”便自顾自昂着头往前走。陆扬心道:“好傲气的仆人!却不知她的主人是何人物。”
那小丫鬟引陆扬二人上了五楼,在一个幽雅考究的房门口停了下来,叩了叩门,轻声说道:“姑娘,二位公子到了。”便又离去了。陆扬虽从未有涉风月,却也从几位不羁游侠的口中听到过些许传言的。按道理,那鸨仆应是极为殷勤体贴的,没想到这丫鬟却只是如飞燕掠水一般,毫不在意,只是懒懒向二人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去了。旃檀笑道:“陆兄,你可知道那位黑瘦小丫鬟,可是赵宋宫廷御赐给红鱼姑娘的呢!”
陆扬不禁暗自咋舌,心道:“这红鱼姑娘竟有如此排场!”
“小公爷,许久未见了,有何事指教呢。洛阳牡丹如是好,你却来寻我这潦倒的明日黄花,可不划算哟。在门外头愣着干什么,进来呀。”从层层帘幕中飘出了一个慵懒的女声,听这语气似是与旃檀极熟。旃檀道:“打扰姑娘清静了。”便推门而入。陆扬顿觉迎面便是如乳一般浓郁的酥香,定睛一看,房屋正中间摆着一只香炉,其中却是冒着红烟。走近一瞧,竟是燃着胭脂与一朵朵绽得正盛的牡丹花儿。香酥红腻之间,一个盈盈的身影便从帘幕那边缓缓踱了出来。那女子身着绮罗衫,刺绣大红芍药,低垂春山鬓,斜插碧翠步摇;体态修长,纤腰不盈一握,身形袅娜,春柳怎堪扶风。只惜有一面薄薄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庞,再加上那兽炉熏得香烟缭绕,陆扬也看不清楚她的样貌来。“但是她定是极美的。”陆扬想到。
“见过红鱼姑娘。洛阳牡丹好是好,可惜太艳了些。唯有这一朵白玉牡丹,月照深似水,唯觉一庭香,冰肌玉骨,凡尘不染,才是牡丹中的极上品。”旃檀面上含笑,向祝红鱼一抱拳,玩笑道。
祝红鱼格格轻笑起来,戏谑道:“你呀,平时看起来多老实,谁知道话儿却如此滑的!怎么,小公爷也难得来这风月勾栏,要是教令师妹知道了,还不将朱唐府闹翻了天去!无事不来求佛,小公爷此次来造访,不会也和窈儿姑娘有关系吧。”
朱旃檀笑道:“红鱼姑娘果然厉害!小妹顽皮,纵了家父的汗血宝马,鞭儿一扬,又不知跑去哪儿了。我携陆扬陆兄从晋阳追来,寻了有四五天了,小妹却仍是渺无音讯,是故想向红鱼姑娘求那一卜,好赶快将那顽皮丫头带回去。红鱼姑娘,这位便是南屏诗酒剑陆扬。”
祝红鱼一双妙目向陆扬流转了片刻,盈盈向他道了个万福,巧笑嫣然道:“一诗一剑,一剑一招,南屏诗酒剑,谁人又不知道呢?”
陆扬回了一礼,道:“姑娘谬赞了,妄承虚名罢了。”
祝红鱼道:“天天带着面纱见人,却也闷死了。”说着,拿她那掐着蔻丹指甲的、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将面纱取下。
陆扬忙背过身去,慌忙道:“这……姑娘,我二人怎敢……”
祝红鱼笑道:“公子不必过执于礼数了。小女子早闻公子诗酒剑有三绝,未免无幸相与结交。今日一见公子的人品相貌,便喜欢得很,旃檀也不是外人,你二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年轻侠客,又不像那些四五十岁、神色狎昵的糟老头儿,又有甚么不方便的呢。再说了……”
红鱼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一见公子,便如见了一位故交一般,亲切得很,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便见过了一般。”
陆扬道:“既然如此,小生也就不忸怩了。”却仍不肯转过身去。
祝红鱼奇道:“怎么,是陆公子嫌我长得碍眼?”
陆扬心里道:“若你是碍眼,天下定没有艳丽之人了。”口中却道:“不……还是不大好罢。”
祝红鱼微微愠道:“不愿见人家就算了。谓贤者之交谊,平淡如水,不尚虚华。你今日怎的无端生出这些妄念来。”
陆扬心里又道:“我是书生,是剑客,又不是和尚道士。六根未除却,妄念自然是有的。”口里却念道:“是了。姑娘指教的是。”才转过身来。
旃檀看着发笑,向陆扬取笑道:“陆兄是怕婉儿师妹知道了,又要幽幽怨怨的了。”
陆扬气道:“旃檀兄莫要开小弟的玩笑了!”也看向祝红鱼去。
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丹唇外朗,皓齿内鲜。
如果说婉儿如那芙蕖出水,蕴着江南女子温婉娴淑的美;窈儿如那明珠生晕,是一份英姿飒爽、活泼可爱的少女姿态,那么祝红鱼此时的样貌,便如那河洛王国中万花通灵般集聚的所有妖艳。这番艳绝风姿却又不染凡尘,似是自天上而来一般,艳极了,反倒散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出来。
谅是寻常男子,有缘一睹祝红鱼的真容之后,定会瞠目结舌、头脑呆滞半阵,连话儿也难说出来了。只是旃檀乃是龙室之后,胸中自有雄霸之意,加上所修的大河一剑本是一门抱元守一的招数,尤忌滥欲滥情,是故也不会对美色有多少流连之意;陆扬自小便饱读诗书,也早就染上些清明的书卷气,也不会有多少失态。
红鱼见二人风轻云淡的情状,轻轻一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陆扬道:“红鱼姑娘,这……也请你为我们卜那一卦,好早日寻着窈儿姑娘。”
红鱼笑道:“怎么,两位公子来找我,便只是单为这个呀。今日有幸见得江湖上英名远扬的两位年轻侠客,却只是为了找窈儿妹妹才来待见我的,人家可要伤心咯。”
陆扬不擅同女子打交道,只是碰了碰旃檀,示意他回话。旃檀为难半阵,红着脸笑道:“也不知……红鱼姑娘有什么交代。”
红鱼眨了眨眼,笑道:“旃檀就是太过客气了,不讨女孩儿喜欢。陆公子也是,在那儿一言不发的,木头脑袋一个,一定是你把窈儿妹妹给气走的!”
陆扬苦笑道:“莫不是窈儿姑娘来过姑娘这儿了吧。”
红鱼道:“才没有呢!她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又怎会脚踏上琼玉苑的地上呢?单论我,也不会踏上一步的。”
陆扬奇道:“难道姑娘这几年从来足不出户?”
红鱼笑道:“外头太险了。又脏。还不如躲进这栋小楼里头来得惬意。只是……这两日还好,自我三年以前踏飞花进了这琼玉小楼,别的人还好,都守着这块儿的规矩,只是他……”祝红鱼蛾眉一蹙,吞吐道,“……他又不时要来,也没人拦得住他的。好在每次也就立在窗台边看看,并未进屋,却甚是烦人。”
陆扬奇道:“这琼玉苑也有规矩么?”
旃檀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天下三教九流之辈,三百六十之行,哪行哪业没有自己的规矩?自三年之前红鱼踏飞花、凭东风曼舞进了这琼玉苑,那老鸨便立了此般规矩——若有人再要求见红鱼姑娘占卜的话,先要通报小厮,斋戒三日之后,换身干净衣服,再看红鱼姑娘愿不愿意。曾有一名京城有名的放荡公子想坏了规矩,结果被拖出去打了一顿,直接抛到南城的臭泥塘子里去了。哈哈,即使如此,来往求卜的人们也是络绎不绝啊。”
陆扬道:“那为何……红鱼姑娘方才说的那人,又能坏了规……”
陆扬话音未落,红鱼忽地看向窗外,随即如若一朵红云一般飘了过去,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陆扬还未看清楚呢,只见祝红鱼双指拈了一朵金玉牡丹,手腕一抖,便向窗外发了出去。那牡丹在半空中忽地又停滞了下来,花瓣飘零,宛若胭脂浸染的红雨一般翩翩落下。祝红鱼就立在这夭夭落华之中,按着剑,抚着额头叹道:“你怎么又来了?”
陆扬只听得一声闷咳,便从屋外隐隐飘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头戴斗笠,面目也被遮得看不明朗,只是腰间别着一把断剑,陆扬却仍是记忆犹新。那人沉声道:“有人来找你,所以我来了。”
陆扬也抱拳笑道:“白忘川前辈,没想到竟在此处又见面了。”
白忘川道:“你两个来做什么。”
不待陆扬做任何解释,祝红鱼便气道:“怎么,我见我的二位朋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忘川道:“我答应过你姐姐要护你周全。”
陆扬有些疑惑,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旃檀,旃檀摇摇头,悄声道:“红鱼姑娘的姐姐……便是那位数年前名动汴梁的祝明珠,明珠夫人。”
祝红鱼气得笑了起来,嗔道:“那你便可以管东管西的,就连我见谁都要管么?姐姐就是因为……”话说了半句,却也停住了。
白忘川似是有些黯然神伤,低头道:“……我要护你周全。”
陆扬自从在朱唐府中见着白忘川之后,从来也只是旁人对白忘川毕恭毕敬、或敬或畏的,没想到看着祝红鱼这么个小姑娘,年纪也不过二十,竟能对江湖上有名的冷面侠客“弹铗剑歌”白忘川颐指气使的,也算是江湖上的一件奇事了吧。
白忘川沉默了半晌,忽道:“红鱼,你和她真像。”
祝红鱼粲然一笑,娇艳明媚不可方物:“一样好看么?”
“相貌我看不见的,只能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我这辈子,能见着她,也不枉此生了。自从她出事以后,我这双招子算是废了。但是你的言行举止、你的那股子倔劲,像极了她。”
“那就别再来祸害我了。我是不会和你走的。”祝红鱼淡淡道,“祸害了姐姐,你还不够么?”
白忘川听闻此言,似是被重锤击了一下似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良久,他才哑声说道:“你姐姐的事,我也一直有在留意的。待她大仇得报,就随我走吧。东海竹业岛,太行叠嶂峰,扬州青丘陵,市集也好,野地也罢,远离这片江湖,再也不要回来了。这世间只有我一人才能护得你周全的。”
“我偏不。”红鱼面上带笑,轻声道。“那么大的江湖,那么多的人儿,我都没见识过呢。别说旁人,厢房内二位公子,也能护我周全的。三年了,天天囿在这小屋里头,也把人家给闷坏了。正好遇着两位德行武道俱佳的公子,出门闯荡一遭,岂不是快活得很?”
“我跟了他们一路,人确实不错,但武功有些低了。我还是不放心。”
陆扬不禁想到:“忘川前辈的实力确乎是深不可测,跟了我二人四五天,我与旃檀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既然如此,说我二人武功低了,也有情理可原。”
“我跟着你才不放心呢。”祝红鱼道。
“你在故意激我。”白忘川道。
“但你中套了。”
“汴梁那边在看着我们。”
“他们把我软囚在这儿,要对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动手,早就动手了。”
“我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很危险。”
“我不知道你又在想什么。很有趣。”
白忘川向来不喜多言多语,此时说的话,却比他一年来所说的话还要多。听到祝红鱼带着挑衅意味的回话,白忘川皱了皱眉,“唰”的一下,又飞出了窗外。不一会儿,他攥着一个黑瘦的小丫头回了屋,说道:“底下埋伏了七位御前侍卫,还有这一个小小的宫廷密探,好几次了。我就说很危险的。”
陆扬也吃了一惊,向旃檀悄声道:“难怪方才我总觉得这琼玉苑中隐隐蕴着些不明之意,缘是那庙堂之人安排了如此高手,想来截忘川前辈来着。”
旃檀笑道:“无妨,这一会儿,那柒名御前高手怕也都被点了穴道,捆成一团了。”
祝红鱼却被气的俏脸煞白,寒声道:“无礼!你怎么对我的侍女如此粗暴?快放开她!”女孩儿变脸赛变天儿,此时,那个艳冠河洛、风姿卓绝的红鱼姑娘,倒成了一个跳脚撒泼、刁蛮无理的小公主。
白忘川愣了一下,放开了那小丫头,苦笑道:“就说你和她……很像。”
“拿我的蓍草来,再拿几朵牡丹花来,要开得正盛的那种。我要算卦了。”祝红鱼不理白忘川,像那黑瘦丫头温言说道。那小丫头本还在战栗,落在“弹铗剑歌”白忘川手下,怕是今日难逃一死了。一听此言,如聆仙纶梵音,忙颤巍巍地起了身,向祝红鱼盈盈一拜,取了签数同蓍草回来。
“你……太任性了。”白忘川摇头道,随即一闪身,又从窗中飞了出去。
祝红鱼见他走远了,这才叹了一口气,向陆扬二人道:“小女子让二位公子见笑了。来,这就为二位算上一卦。”
旃檀道:“忘川前辈……不要紧罢?”
红鱼笑道:“他嘛,出去再转两圈,四处走走,隔几天又会回来的。赵宋那帮子鹰犬,论武力可是远远不及他的,旃檀公子也不必担心啦。”说着,捻了一株蓍草,默念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便将七七四十九株蓍草分为两边,做两仪之象为用。挂一以分三才,揲之以四,说道:“阴象生,三才归人,乃是人祸;四象主春,三分余者,得第一爻。”
祝红鱼那如玉葱般的纤指穿花蝴蝶似地摆弄着蓍草,不一会儿,便求了三爻出来。祝红鱼长吁一口气,笑道:“卦主西正,水坎之势,又有离火之意,相见必有武斗。坎中蕴离,水中之火,酒也,多去往酒楼处寻觅寻觅。我看可以去西城的酒楼处好生寻觅一番。”
陆扬松了口气,向红鱼笑道:“多谢红鱼姑娘了。”
祝红鱼撩了撩鬓前垂下的青丝,笑道:“无妨的。”随即向那小丫鬟说道:“收拾收拾行囊,我要走了。”那小丫鬟似是有些惊异,迟疑了一阵,又向里厢房去了。
旃檀惊讶道:“红鱼姑娘,你三年未出门户了,这又是要去哪儿?”
“我说了啊,”祝红鱼笑道,“我要跟你们出去走走的。你们不会不要我吧。”
“当然不会,只是……”陆扬仍犹豫道。
祝红鱼回眸一笑,拾起桌上已是包裹完了的细软物事,说道:“二位公子赶紧跟上噢,要是把我弄丢了,看白忘川怎么收拾你们……”纤纤素手上顿时便绽开了数朵绽得正盛的牡丹花儿。红鱼凭空一洒,将那几朵大红牡丹尽数掷向窗外,便如一朵红云一般腾身而起,足踏飞花,莲步轻移,未沾上琼玉苑一方土地,便如飞天的仙子一般,出了小楼。
旃檀笑道:“陆兄,此般雅致,还等什么?”也飞出了窗外。
陆扬哈哈笑着,说道:“雅甚,雅甚!红鱼姑娘果不是艳俗之辈,我也来了!”足踏飞花,出了窗外。被踏散了花儿四处飘零,凭着骀荡春风,飞扬在这如绽开的牡丹一般的洛阳城中,就连道旁郁郁葱葱的春柳,也沾染上了些许红绡颜色来。
河洛无处不飞花,胭脂红雨春柳斜。
但凭东风舞惊鸿,忍教春暮委泥沙?
又有刘禹锡书牡丹诗曰: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话说陆扬二人随着祝红鱼一同跃出了琼玉苑,便听得街上传来一阵叫嚷声,有卖零嘴的伙夫高声叫道:“四月洛阳牡丹盛来——牡丹仙子下凡咯!”
又有人道:“艳绝河洛的祝红鱼下凡来咯!”
“难求的好因缘!千年难得一见哟——”
一时,卖药的药店伙计、打铁的魁梧汉子、手摇纸扇的纨绔公子、挑着扁担的伙夫、马车中安坐着的官绅、吃着糖葫芦的小儿、茶铺中呷茶唠嗑的老爷爷,全都推肩搡背、一哄而上。各个铺子中闲坐的人们鱼贯而出,都想一睹“仙子”的尊容,本是车水马龙的洛阳城,此时更像是蜂蝶簇拥那一朵绽得正盛的大红牡丹,瓷碎声、马嘶声、叫喊声、呼啸声此起彼伏,仿佛爆油锅里的姜蒜末儿一般,跳动在胜春四月的牡丹城内。祝红鱼忙撕了一块纱下来,遮了脸,向一道逼仄的小巷中飘去。陆扬二人随即跟上了来,只见祝红鱼微微气喘着,脸颊如粉嫩的牡丹花瓣一般晕红,丹凤眸子中却闪耀着兴奋的光泽,娇笑道:“原来外头的世界,那么热闹呢!”
陆扬、旃檀相顾无言,唯有苦笑而已。
……
“那时的白忘川啊,方才过了弱冠之年,不知从何处学来了一手厉害的剑气功夫,少年有为,意气风发,独行侠客,孤身闯荡江湖,大大小小的比试从未落过下风。然而他始终冷若冰霜,不苟言笑,而且行事古板、认死理,油盐不进的,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那时呀,不知有多少江湖门派想来招揽他,又有多少侠客同他结下了大大小小的梁子,但是怎奈其剑气功夫实在太厉害,虽有好几次涉险,到头来也平安无事。直到有次,有几位苗疆男子因为一些小事对他出言不逊,并在他喝的茶里面下了毒,他也是没有顾忌的,剑还未出鞘,便将那几位苗疆人给杀完了,也得罪了那苗疆所谓千里一毒“噬毒门”。二位公子可知,那“噬毒门”最是护短,便安排了一场鸿门宴,约他前来决斗。白忘川本就性情刚直、没有什么心眼的,再加上那时候他也把人给得罪完了,没有什么朋友,便只身一人前去应战。噬毒门在洛阳城郊处布下了重重陷阱,都用了什么五彩蛊毒、万劫奇毒一类的霸道毒功,又将门下五位毒侍尽数派了出来,各掌五彩蛊毒中蛇、蝎、蛛、蟾蜍、蜈蚣五处阵眼,其威力之巨大,就连方圆一里内青翠的竹子都霎时被毒得焦黄不堪,直到现在,那块地方还寸草不生呢。白忘川倒也不枉自己‘弹铗剑歌’的名声,一把剑斩尽了噬毒门三大毒长老、五位毒侍,自己却中了噬毒门长老精心调制的那‘七星韶花毒’,眼看就是要不活了……”
祝红鱼匆匆换了一身陆扬的装束,打扮得像个妖冶轻浮的公子哥儿,却还戴着面纱,坐在一方茶铺中,正同陆扬二人谈论些白忘川的旧事。红鱼叹道:“谁知这该天杀的因缘竟是如此……唉,我姐姐的名字便是祝明珠,也是京都血夜里的那个明珠姑娘,时年方才二八,却已是这河洛一带出了名的玉牡丹骨朵儿,不仅人长得如仙女般的好看,占星、拈蓍、列卦、行医亦有所造诣。只是家父严令姐姐足不出户,将她囿在了小小祝府之中,她整日里无聊得很,除了几个佣人,都见不到别的陌生男子,终日只是读读医书、观些玄法罢了。我父亲曾任赵宋国子祭酒,在这祝府内有一大片茂盛的牡丹花圃。说那白忘川呢,自洛阳城郊被噬毒门设计陷害以后,撑着一股气儿,连滚带爬地突出了重围,竟然误打误撞闯进了我家牡丹园子里头去了。”
“那时的白忘川啊,可别说有多狼狈了!”祝红鱼轻笑道,随即轻轻叹惋了一声,“可就是我姐姐心肠太好了。白忘川披头跣足的,满身都是黑漆漆的血,衣服也被刀剑划得不成样子。噬毒门下的毒者也没有追赶过来,料想那七星韶花毒毒性之烈、发作之快,不到两三个时辰,白忘川便会血浆沸腾、焚身而死了,神仙也难救他。白忘川进了我家园子里头,脑子里本就一团浆糊,再加上我家花圃道路极其错综复杂,渐渐就迷失在这一片牡丹花海中去了。他跌跌撞撞了半天,终于爬不动了,瘫在地上,只是看到面前一片茂盛的白牡丹,红妆素裹,霎是好看,其间蜂蝶阵阵,凭风曼舞,如同那瑶台仙境一般。白忘川听得那花丛中有异动声,以为又有人要来害他,拿断剑拨开花来,厉声道:‘谁!要来便来吧!’可是,他却只在其间看见了一个惊惶的女孩子。”
陆扬揣测道:“那就是……”
祝红鱼叹道:“那就是我姐姐,明珠小姐了。我姐姐看他像个怪物一般,浑身是血的,脸色还发青,一看便是中了奇毒的,若不及早医治,再隔个半个时辰,怕那名震武林的‘弹铗剑歌’白忘川就没咯。白忘川此时毒攻上脑,已有些神志不清了,嘴中也不知在呢喃什么,一会儿说什么无耻小人,一步一杀的,一会儿却说什么身子血污,又带着毒,仙子莫要触碰什么的。”祝红鱼抿嘴轻笑起来,“我姐姐面皮薄得很,嘻嘻,都不知道当时她的脸红成什么样子了!”
“那……白忘川中的七星韶花毒,又如何去解呢?”旃檀奇道,“据我所知,这七星韶花毒,乃是用了七种不同的毒物,经了七七四十九天调制而成的。除非……有七七四十九种不同的名贵药材,一天煎服一种,才能将病灶除去的。”
“旃檀公子果然博闻强识,”祝红鱼道,“是了,我姐姐本是个大善人,可怜白忘川年纪轻轻便步履奈何桥上、忘川水前,便也不顾他满身血污,瞒着我父亲,将他勉强扶回了自己的闺房之中。闭月的海棠、玉龙雪山的白莲、蒹葭谷的无忧草、太行野地里百年的黄精……一天一副药,要是有一天间断了,便就前功尽弃了。”
“好在那几日父亲被调往京都议政,我们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去世了,再加上我家的老妈子未经允许也不敢进姐姐的闺房的,所以在那四十九天的时间里,白忘川倒也没被其他人给发现过。只是七星韶花毒实在太过阴寒,白忘川除了难得醒来几次,其他都是在姐姐的床上打着战儿、昏睡着的。姐姐就这样日以继夜地照顾白忘川,困的时候,就只是坐在椅子上,勉强打个盹罢了。唉,真不知道白忘川前世修了多少福报,能让我姐姐衣不解带、不遗余力地看护这七七四十九天!”
“白忘川就是一块雪山上的千年寒冰,本身人就木木的,还像榆木脑袋一般,寡言少语,笑也不会笑,实在无趣得很。唉,这人的缺点要我来数落数落呐,足足能讲个三天三夜了!不过听我姐姐说呀,白忘川那时候还挺听话,像一只小奶狗一样,姐姐喂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姐姐让他闭眼休息了,他也乖乖睡去了,只是他始终不敢和姐姐说话,难得要说话了,也只是红着脸哼哼两声。哈哈,看看你俩惊讶的样子,可没想到,如今名震江湖的弹铗剑歌,也会有小孩儿一样的时候吧!”红鱼抿嘴笑道。
“就这样,日子也过了一月有余了,我们家里除了我和姐姐,其他人都不知道姐姐房中有这么个大男人在呢。在这四十九天里,各种名贵药材都用上了,按理说白忘川也好些了吧,谁知他自从服到第四十五味以后,身体每况愈下,天天咯出黑色的血来。姐姐自然慌乱得很,一看医书,倒也没有出什么差错。白忘川此时却没什么慌乱,仿佛在临死前能见着我姐姐,能和她在一起朝夕相处四十几天,死不死的,也没什么遗憾了。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啊,药都没有用错,只是缺了最为珍贵的,也是那最后一服。”祝红鱼顿了顿,随即淡淡说道:“那是我姐姐腕上滴的血。”
陆扬、旃檀俱是一惊,齐声道:“什么?”
祝红鱼苦笑道:“或许是两人相伴日久,渐渐生出感情了吧。闲暇时候,白忘川总会给姐姐讲些江湖上的趣事,姐姐也经常为白忘川坐卦占卜的。虽然好像结果都不是很明朗、很吉祥的,白忘川倒也全信了。姐姐也是,表面上不染凡尘、温婉可亲的,私下也喜欢耍耍她的小性子,要是白忘川有什么轻生的意思在了,嫌吃药什么太麻烦了,也嫌自己于姐姐太过累赘了,姐姐总会没好声气,一甩袖子,两三天也不去理他。白忘川不怕死,却怕姐姐给他使小脾气,那些什么难喝的药汤,倒也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姐姐见白忘川乖乖服药了,面色也会稍稍转和些,高兴的时候,还会喂白忘川两颗糖吃呢。”
“姐姐本从未碰过刀剑,在那第四十九天里,却毅然决然地划了自己的皓腕,取了半碗血下来。白忘川也怕伤到了姐姐,又固执,坚决不服最后那服药,姐姐好歹用熏香迷了他,将血强灌了下去,这才将他的病根全给去除了。就连噬毒门自己都不知道,这七星韶花本是域外情花,百年一成,奇毒无比。可是将它混上处女贞洁的鲜血,让男子服了,不止能将脉络通畅、武功长进了,情根儿也由此深种了。”
“七七四十九天呢。都不是草木人儿,就算没有这情花,朝夕相处的,总也会有感情了吧。且别说白忘川,我姐姐那时仿佛也奇怪得很呐。”祝红鱼痴痴说道。
陆扬道:“果是妙不可言呐。但是……为何后来明珠小姐又被许配给当今太子赵瑞麟当侧妃了呢?他们不是都两情相悦的嘛。再说,要用那么多珍贵的药材,令尊也不知道忘川前辈的事儿,明珠小姐又是怎么准备的呢?”
祝红鱼看向旃檀,笑道:“还要感谢旃檀公子的师父龙城义贾杨前辈呢。也不知他怎么知道的,拿了许多药材给我父亲送了来,我父亲谢过之后,便搁置在仓库中了。也正好,白忘川要服的药,拼拼凑凑的,倒还都齐整了。”
旃檀笑道:“师父被誉为龙城义贾,耳路四通八达,又以道义为先,旁人有难,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陆扬却总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有再细问。
祝红鱼道:“当时杨前辈确实也帮了白忘川许多的。后来,白忘川的毒也给医好了,又成了天下第一的武者,也成了天下头一号的……痴情种子。只是他一个大男人的,也不好再呆在姐姐闺房里,闲不下来,便又出去闯荡了。只是每隔十天,总会回来见见我姐姐的,我也是那时候才认识的白忘川。那时候真真是快活得很呐,就连白忘川这个每天死鱼面孔的人,嘴上都会留着温柔的笑呢。那时候,姐姐真的好开心呐。我和姐姐关系好,白忘川也常偷偷接我们出祝府去,到别的地方去走走、去看看。我的占卜功夫是姐姐教我的,而我那一身粗浅武功,倒是白忘川指点的。渐渐的,相处久了,我便都知晓了白忘川和姐姐的事儿。”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父亲为了加官进爵,早就将我姐姐许配给了当今太子赵瑞麟做妾了。父亲一直不说,就在四五年前吧,父亲忽然向姐姐说了这婚约的事,而且一算良辰吉日,下月便可完婚。我姐姐自然是毫无防备、宁死不从的,但是谁又能抵得过呢。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孤胆侠客,要是你们是我父亲,又会怎么选择呢。再说,要是姐姐不答应,我父亲犯得可是欺君的大罪啊。白忘川听了,又急又气,一口牙都要给咬碎了,有次见面,还说想去宫中行刺当今皇帝,姐姐知道这天降的婚约之后,终日里以泪洗面,却又不准让白忘川去,一来皇宫戒备森严,此行怕也凶多吉少;二来,要是真的将皇上刺杀了,寻根溯源下去,总归是能查到的。那么,祝府这一大家子人又该怎么办呢?”
“这可恶的……赵宋狗!”旃檀咬牙道。
祝红鱼看了旃檀一眼,又说道:“后来,白忘川对我姐姐说,别在这里了,带着红鱼,我们一起走吧。姐姐却道,现在可是大宋盛世,又不会将她强掳了去的,难道这世间还没有王法了?呸!王法王法,不就是赵宋的法,姐姐怎么就这么看不开呢!在那个将女儿当作加官进爵的筹码的家中,又有什么好值得留恋的呢?唉,我想,白忘川说我像我姐姐,便是在说我俩的那股子倔劲儿吧。”祝红鱼叹道,竟有些哽咽起来了。
“倔着倔着,终是有一天,姐姐忽然间就找不到了。父亲提的那良辰吉日,只是是个幌子罢了,他早就知道白忘川常过来的,只是碍于他武力高强,也不敢有怎样的动作。于是,赵宋那边又偷偷安排人手,早了几天,便将姐姐抢了过去。”
“白忘川见怎么都找不到姐姐,闺房里也找不见,去那牡丹花圃里也寻不见,平日里一起去的茶楼中也没有姐姐的身影,发狂了一般,持着那把断剑,一个人便杀进了大宋皇城府,将那数十名御前侍卫杀得片甲不留,惊了赵宋皇上,忙出动高手壹拾伍名,合力围攻白忘川,将他的眼睛也给戳瞎了。唉,现在想想,这一战简直是……昏天黑地、血光四溅的,那年的汴梁,满城都是血与牡丹呐。”
“有一剑,白忘川使了那弹铗剑诀,那一十五位高手竟然同时被他点住要穴,他也不管那些人的生死,一剑直取赵瑞麟,然后……”祝红鱼忽地一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她才缓缓睁开了眼,那一对明晃晃的眸子里,竟氤氲着些许水雾。“我姐姐便就这样上去,挡在了赵瑞麟面前。白忘川战久疲了,不知为何,眼睛也看不见的,全凭盲打。一个收手不住,一剑……就穿过了姐姐的胸膛。白忘川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客,姐姐却半分武功也不会的啊,这一剑,又如何抵挡得住呢。姐姐在临死前,还向白忘川含着笑,流着泪,摇了摇头呢。白忘川见自己心爱之人命丧自己的忘川剑下,登时发了狂,长啸一声,一把剑如那白龙乱舞一般,一个霎那,抹了那壹拾伍位高手的脖子!后来他转头一看,又想取赵瑞麟的性命,却见那太子爷抱着姐姐的遗体泣不成声,一个恍惚,哈哈大笑了三声,声震寰宇,将姐姐的遗体抢了过去,终是飞也似地出了皇城,不知所踪。”
“唉,还是怪姐姐太过于善心了,不忍抛下祝府一百余口人呐。假如我是姐姐,我早就同白忘川一道走了,怎会如此优柔寡断,乃至被掳走呀。江湖上都传言我姐姐对白忘川一点情义都没有,只为赵瑞麟挡那一剑,他们又懂什么!姐姐始终挂念着家中百余口人的性命,才帮赵瑞麟挡那一剑的啊……两个人见面都没有见过,又怎么会有情愫呢。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呀,现在看来,我姐姐本就精通占星作卜一术,怕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归途了吧。就在汴梁血夜的前几天,我姐姐最后向白忘川说的一句话,竟然是托他将我照顾好了……”红鱼掩了面,梨花带雨一般,终于抽抽搭搭地落了泪。
“姑娘也不必过于伤怀了,昔人已逝,还是往前看吧。”陆扬安慰道。
“嗯。多谢公子了。”祝红鱼平静了一下心绪,又缓缓说道:“汴梁血夜事后,天子震怒,将父亲革了职,祝府中的男女全卖为奴婢,后来还是赵瑞麟见我年纪尚小,却也长得神似我姐姐,一个不忍心,便将我软禁到了琼玉苑中。哼,可真感谢他呢,将我一个女孩儿送到这个肮脏地方去!进琼玉苑那天,我用了白忘川教我的轻功法子,踩着飞花上了这顶楼,要是我的脚碰到琼玉苑哪怕一寸的土地,我……我便砍了它们去!”祝红鱼恨恨道。
“杨前辈倒也好心,和白忘川说了我的处境,白忘川便像看我姐姐一般,十天一次,倒也杀了这琼玉苑中布下的许多皇城守卫。他每次来看我,说的无非也是和他走之类的话儿。但有姐姐的事儿在前,我又怎会去答应他呢。这一待,我便在琼玉苑待了三年,直到今日里见着二位公子,不想再在那小楼中闷气了,便随你们跑将出来,各处看看,也好气气白忘川。”红鱼调皮地撇了撇嘴,似是想象到了白忘川气急的样子,笑靥生花。
“人生便是无数的释然,从释然到超然的一个过程,最终才能寻到自己的那份小果然吧。”祝红鱼忽地收了笑,轻轻叹道,“白忘川总觉得当年的事情有蹊跷,要查明白了才肯罢休。而我呢,恨当然恨,三年下来,报仇的执念倒也淡了许多了。一个人、一把剑,又怎能敌得过赵宋的千军万马呢。”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能知天命、晓吉凶,几月之前便算出来二位公子要来,也事先给那黑瘦丫头下了蛊,不过三日,蛊毒一发,她怕是连面目都要给烧焦咯。哼,这三年来,他们还真当我是个小姑娘,不知道事情的!别看我走得轻率,我可是有好好准备的呢。反正我就随着二位公子漂泊咯,你们去哪,我就去哪。”祝红鱼轻轻一笑,妖艳无比。
陆扬笑道:“姑娘还说呢!你连件便利的衣物都没有,又有什么准备呢。”
“我没有,二位公子也有啊。”祝红鱼美目流波,娇笑道,“借着穿穿嘛,大男人如此小气,怪不得将我的窈儿妹妹给气走了。”
旃檀道:“说起窈儿,倒也不知道这个小妮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祝红鱼道:“窈儿妹妹当然总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只不过……”她调皮地看向陆扬,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呐。”
陆扬苦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我们艳通鬼神的红鱼姑娘。好,姑娘说能在西市酒楼中遇见窈儿的,那我们便即刻动身,去往西市去。”
旃檀道:“正好!寻着她了,看我不好生教训一番。”一个呼哨,远远便有一匹玄马飞沙扬尘、疾驰而来,陆扬的玉花骢咬着旃檀玄马的缰绳,也一溜烟地跑了过来。缘是旃檀那匹玄马极通灵性,见主人踏飞花下了琼玉苑,一扭身便挣扎开系着的缰绳,就连厩中栓马的木桩子,也被扭断了开。此时听得旃檀呼哨声,便“嗒嗒”地跑来接主人了。祝红鱼一翻身,上了陆扬的玉花骢,对陆扬笑道:“陆扬公子,上来啊!”一抚马鬃,那玉花骢便作势要走。陆扬忙使了着“云间飞雀”,稳稳上了马,向红鱼无奈道:“姑娘可真太顽皮了!”
红鱼抱着陆扬的腰,满意地哼哼着河洛间流传的小调。旃檀哈哈一笑,一个响鞭,三人便纵马扬蹄,去往那洛阳西市。春风沉醉,红雨飞扬,日光流金,闲云自摇。
陆扬三人马不停蹄,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洛阳西市。宋人秦少游有《望海潮》记洛阳怀古云:“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长记误随车。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兰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烟暝酒旗斜。但倚楼极目,时见栖鸦。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东风煦拂,仲春悄至,秾艳清香相间而发,实在是一派胜春时候洛阳的好景象。祝红鱼也笑道:“既然来了这洛阳,便定要尝一尝洛阳二十四道水席;要尝到最为正宗的水席,便一定要到西市牡丹楼去,用用他家的晚膳。洛阳水席自古便闻名遐迩,这可是和洛阳作为东都的历史密不可分呐,同武周时的女帝武曌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统共二十四件,上菜如同流水般连贯,同时以汤水菜品居多,是故名之‘水席’。没有吃过洛阳水席,便遑论来过洛阳城了!”
早有小二领着三人上了二楼,祝红鱼只是轻轻一吩咐,一盏茶的时间,那二十四道菜便陆续上了来。三人边品着菜肴、边呷着茶水,也谈天论地了起来。
祝红鱼道:“二位可否听闻过近日江湖的一件奇事?”
陆扬笑道:“怎么,红鱼姑娘尽日足不出户,又怎生能耳闻到天下大大小小的奇事?”
祝红鱼道:“可别小看了我,经我这蓍草一算呐,普天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再说了,此事实在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嵩山脚下潁水环带的大大小小的村落里,都流传是有鬼怪前来扰乱佛祖清修呢。”
陆扬道:“姑娘但说无妨。”
祝红鱼道:“就在这月里,嵩山少林寺内忽然就陆续失了人口,一天一位,而且都是精壮的武僧。第二天,那些武僧的遗体便被发现遗弃在了少室山脚之下。论武功而言,寻常武者怕也难敌少林修行多年的武僧的,更别说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少林寺,一天杀一个,屠了十几天也未被少林方丈发现吧。那人武功定是极高的。”
陆扬奇道:“真有此事?少林中正,名门大派,大隐隐于江湖,素来不惹尘埃的,怎么又会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仇家来?”
旃檀道:“我也有所耳闻的,初来还怀疑是那参戒和尚呢,但是凭他的功夫,应该也不能闹起什么风波吧。少林近来收过几个俗家弟子,也有可能是那些俗家弟子旧日里的仇家寻上门了。”
祝红鱼道:“又有谁那么有眼无珠,不去寻自己的仇家,反而滥杀无辜僧人呢?他这么一搅和,便是向整个少林寺宣战呐。”
陆扬笑道:“世上性情古怪之人多了去了,你看有位姑娘,深居闺阁两三年了,却在一念之间,不去跟着一位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侠闯荡,却要跟着两位武功也不高、年纪也不大的毛头小子乱闯乱逛呢,你说怪不怪呢,旃檀兄?”
旃檀哈哈地乐了起来,祝红鱼方才反应过来,笑骂道:“陆扬挤兑我呢,看我不撕烂了你的嘴!”说着说着,也作势攥了粉拳,捶向陆扬。就在此时,楼上忽地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一个粗犷的男声叫道:“呸!这又是什么酒,不敌老子一泡尿好喝!”
“久闻中原奇酒猕猴醉乃是通灵猕猴所采的桃果所酿的,可是孕了秦岭一脉的仙气呢,小弟花了老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搞来的,关兄不要喝,就不要去糟蹋!”一个阴柔柔的男声说道。
“欸欸,二位莫要再吵了,我看这位上官兄喝的不是挺舒畅的嘛,我酒囊四众来自天南海北,年纪不同,路数不同,性格也不一样,既然为酒聚在一道,便是个缘分。说实话,我也喝不惯这猕猴醉,不过它自是有一番……奇特风味的。”一个口音怪怪的老迈声响亦怪腔怪调地说道,似是想当个和事佬。
陆扬听得发笑,正好隔了两日未沾滴酒,也想去瞧瞧那“仙酒”猕猴醉是什么模样,向旃檀与红鱼笑道:“有趣,有趣得很,我上去看看。”
旃檀知陆扬好酒,便含笑向他点了点头。红鱼笑道:“陆扬公子果是好事、好酒、好行走的,去吧去吧,没准还有意外收获呢。”陆扬便一纵身,跳上了牡丹楼的三楼。迎面便见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叉着腰,涨红了脸,正同一个身形瘦削的长脸汉子理论着。旁边坐着一位老者,缠着头巾,似不是中原人士。在旁边,有一位年轻的公子,留着一抹颤巍巍地小胡子,正摇着扇子,红衣黑裙,笑嘻嘻地看着两人胡闹。
那高大粗豪的汉子拍了拍胸脯,争道:“这酒不似俺们关外的烈酒好喝。关外白酒叫你一喝啊,怕把血都给烧干了!”
那长脸汉子细声道:“粗鄙!粗鄙!关外人就是少教化!饮酒不就是为了高兴?你把血给喝没了,安得再去饮好酒?把舌头喝木了,安得再品美酒滋味?我江南有绍兴女儿红,女儿出生时候,埋一坛到地窖里头,等女儿出嫁了,再挖出来宴请宾客,那酒放陈了十八年,在地窖里头孕了厚土之气,都泛琥珀般的颜色咯。闲时也好,下饭也罢,温一碗来吃,便能滋养肝肠、活血壮骨,身体壮健了,武功也会有长见!”
“你小子莫要吹牛!一壶小酒而已,倒被你说成了灵丹妙药!你小子阴恻恻的像个女人,武功虽奇怪得很,倒也未必见得高深,我这喝烧酒的就不信揍不过你这喝黄酒的了!再蚊虫般嗡嗡,小心老子把你小子骨头拆了,泡白酒喝?”那粗豪汉子恶声道。
“欸,关兄莫要计较,我等皆为酒囊四众,乃是喝酒的狐朋狗友,交就交一个高兴,怎可相互动粗?”那佝偻的、缠着头巾的老者说道,口音却生得很,嘴里仿佛短了半截舌头,吞吞吐吐、含含糊糊,似是自西域而来。那西域老者捋了捋胡子,自得道:“我这等西域葡萄美酒,酒锅里扬汤熬煮三番,酒里蒸上藏红花、枸杞等药材,又于凉房里放置七七四十九天,等揭那酒盖的时候,莫说女人小孩,便是顿顿吃一头牛的汉子,也会醉翻的!”
“依我看,还是我们晋北杏花村,山西汾酒为正宗!是柔而不腻,甘而不烈,回味无穷的好酒水。”又有一人答道。陆扬听这声线熟得很,觑眼一瞧,是那位年轻公子。陆扬细细一看那公子的样貌,冠发高绾,身段袅娜,修眉凤眼,英气勃勃,只可惜那一抹小胡子似是没粘好,他每说一个字,便要微微颤一下。陆扬霎时就认出了面前之人,又是惊喜,又是好笑,暗念道:“亏我二人千里迢迢自晋北寻到河洛来,鞍马奔劳,扬了几百里路的尘,你这‘上官青云’却在这胡闹!”便上前搭讪去。
未完继续……
前情提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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