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藏阁诗人自选王自亮近作

王自亮,年生于浙江台州。诗人、作家、学者。年回乡务农、教书、做手艺。年考入杭州大学(现并入浙江大学)中文系。自年以来,先后担任政府官员、报社总编辑、企业高管,现为浙江工商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三棱镜》(合集,年,浙江文艺出版社)、《独翔之船》、《狂暴的边界》、《将骰子掷向大海》等,诗歌作品选入《青年诗选》(-)、《朦胧诗首》等选本,并著有随笔集《在地图上旅行》(浙江文艺出版社)、《那种黑,是光芒本身》(东方出版中心),批评集《孤独的慰藉》(合著),艺术鉴赏集《美的交响》,历史随笔《天马嘶云》(合著)等。此外尚有财经著作《风云纪》(红旗出版社)、《经营改变世界》(东方出版中心)等行世。

王自亮近作50首

英国乡村

就在红隼等待田鼠出现那一刻

树篱围绕的袖珍牧场

开始被小教堂的钟声踩踏

一条深棕色牧羊犬

渡过激流,对着身后的碎影狂吠

主人是华兹华斯的伦敦后裔

乡村婚礼使用现在进行时

醉心的舞曲,桶装苦啤酒泛起的泡沫

无视山毛榉下祖父的正襟危坐

科兹沃棋盘一样的农田

多少世代以灌木篱为界标

直到死亡弹奏起“野玫瑰的邀舞”

唯一神圣的景象

是站在缓坡高处埋头啃草的马匹

披上光芒的绸缎,却浑然不觉

年8月19日,于伦敦

约克郡。古罗马城墙

一切残忍都在雨中变得柔和

一切:匕首、头颅和铠甲

一切呐喊与哀鸣,最后一吻

这阵雨,下着铁也下着泪水

下着盎格鲁撒克逊的台词

下着拉丁文的韵脚

透过雨水看到的

是巨大的橡树、教堂和少女

是刻画在城墙上的涂鸦

含糊的格言、爱的证词与叛逆

一扇门,无数扇门

一次洞开,无数次更浓厚的黑

军营在远处,已为朽木遮掩

号角声中哈德良皇帝心已破碎

他不知道皮克特人有多少骁勇的战士

土著首领的女儿有多么娇美

这些娇美的女儿又能吸引多少骑手

钟声震颤。透过砖墙和尖顶

瞥见侵占、突袭和血拼情景

都已化作远处云团,美的幻象

看到所有日子里的曙光

凝聚成钩状云,涌向罗马大道

城墙伸展,从卡莱尔到纽卡尔斯

那些啼哭和欢笑,融入一声鸟鸣

一切血腥、饥饿和爱情

一切让人流离失所的灾祸

都编织成雨丝、戏剧和小酒馆的标识

在约克大教堂钟声敲击下

在雨中,罗马古城墙伫立

不知它的沉默出于温柔还是残忍

年8月17日,于英国约克郡

巨石阵

从最初那些环形凹沟

到砂岩与青石组成的石阵

从远处,到更多的远处

在巨石与巨石的对峙中

太阳找到了最完美的投影

圆形和季节,乌鸦与太阳神

在索尔斯伯里平原会合

兀鹰,插上狂风的利箭

落在马蹄形三石塔上——

玫瑰抗拒园丁,乌云藐视天空

雨水,落在祭石上

激起一场旷日持久的论辩

仪式开始了

可是,被献祭者得到上帝的宽宥

太阳神在索尔斯伯里平原

举行飨宴,渴饮风、阳光与诗歌

因石阵之美,一切将被赦免

楣石,肩负着谣言与激情

阴影迅速成长,推拒月食

仪式开始而上帝同情牺牲

于是——

祭台被献祭;石阵,这受难者

在第一缕曙光中,进入黑暗

年8月18日,于英国布里斯托

哈罗德百货公司

老式铜制螺旋楼梯。深棕色地板。

法老雕像如同一头狮子横卧。棕榈摇曳。

女人们裹挟着肤浅的香水进来,

却带走一身异样的气息,深沉而含混。

砖石和琥珀。布丁和香料。

面纱里的眼珠与裸露的白皙手臂,

令人窒息的性感。欲望如六翼天使,

在此旋舞,失衡,沉没。

如果有人需要一对河马,

宠物部不会退宿;如果有人突然渴望

得到恐龙蛋,珠宝部会表示同情。

哈罗德食品大厅装潢考究,

新艺术主义风格的瓷砖和马赛克,

中东风味,夹杂着大英帝国的余韵。

年8月19日,伦敦

利物浦码头所见

一阵猛烈海风,

把利物浦码头吹成披头士。

四个披头士歌手,像四只逃离基督的海鸥,

越过大西洋,越过荒凉海滩。

那个吉他手乔治·哈里森

沉默,坚定信奉印度神学,

而约翰·列侬在喊叫——

“我们比基督受欢迎,别了猫王!”

海鸥在半空中闻到——

一阵咸腥味,对街头雕像的呕吐

意外的惩罚,鼓手彼得·贝斯特深感委屈;

在保罗·麦卡特尼的吉它里,

他们死而复生,就像被击晕的海鸥,

让海风吹醒,尖叫,注视排浪。

一些衣物,一些乐谱,

唱片和酒杯,性的气息,《草叶集》。

最绅士的,也就最疯狂。

封面上披头士穿着屠夫的衣服,

屈服于纤细而美好的事物。

于是,众人的愤怒,转向

带着生肉与断肢的塑料娃娃。

披头士,如一阵猛烈海风,

站在码头远望,只见——

火山灰旋舞。岩石摇滚。人,持续喷发。

年8月,于英国利物浦

莫斯科

大雨下得整个莫斯科变了形。

空地肿胀,橡树纠结在一起,

松鼠无处可逃,就像当年的

布哈林。谁熄灭了莫斯科大学

尖顶上空穗形环绕的五角星?

水珠飞溅,打湿克里姆林宫墙,

祈祷声始终牵动鬓角之梦。

七座斯大林建筑,七个草垛

被浇湿,七个困倦的武士。

“古老的空虚沿着脉管流淌”,

莫斯科狂傲而庞大,复杂又单一。

那些往事,那些尖顶,任雨水流布。

城市的远景?麻雀山?帝国与

帝国重合,正如雨水叠加雨水。

柳芭告别醉醺醺的专制,迎来强硬的

肌肉,而塔吉雅娜却在窗前叹息:

这里没有多余的人,不需要

无所事事者。雨的刺刀直抵浮雕。

年7月20日,莫斯科

谢列梅捷沃机场

谢列梅捷沃-莫斯科机场,

发声低沉,音节起伏,像帝国祷词——

空无、神秘与蹒跚的象征。

中转区。红色的墙。棱镜事件。

真的有一个人,被沉重的秘密

所压迫?那双惨白的手,

比白纸还要白。眼镜背后

布满血丝的眼睛,因紧张而失神。

俄罗斯,你的广袤仅仅意味着庇护吗?

阿富汗、山岗与樱桃,海

受抵制的奥运会,灰色大衣,望远镜……

谢列梅捷沃,灰色雨幕中

一切记忆都被勾起,在谢列梅捷沃。

谢列梅捷沃,琢磨不透的机场。

必须藏住秘密,压低嗓音——

让一架希区柯克模样的飞机

突然离开,只身前往

高加索,向着饥饿的兀鹰,投送

威权、鱼子酱和俄式薄煎饼。

年7月20日,莫斯科

穿越罗布泊(组诗)

壹、落日

这个过于复杂的世界此刻被简化,

简化成一条地平线——

总体上直,近似弧形。

半球形太阳,内部的黄金液体,

在沸腾中彼此撞击。

然后是:佑护一只金蛋的

无边大地,还有那黑暗,

体温缓缓下降的黑暗。

最后,

是一只蝼蚁的遗体告别仪式。

贰、土地

这片土地没有一丝芳香,

只有盐的气息,混凝土似的坚硬。

轮胎碾过,留下疑似印记,

上空连老鹰也不想停留。

尸骸与土块难以分辨,

树荫是这里的前世印象。

奇怪的是,当车子快速驶过,

这片土地看起来却像大海,

僵死的波浪,浪头扑向太阳,

祈求来世的大水。

叁、天空

站在这片天空下,

会有一种幻觉:这是一个布景,或是清真寺的穹顶。

这片天空在模仿艺术,

而非相反。

这不变的天空,是宗教,

是“永恒”的具象。

肆、风

诗人韦锦对我说,

“油田的风,一年只刮两次,

一次就刮半年”。

我对他说,罗布泊的风,

两千年刮一次,

一刮就不曾停过。

大风

已将罗布泊汲干,露出

征战的尸骨,堆积的恩怨。

伍、耳朵

据说罗布泊的形状,

像一只耳朵。

但它从未用于倾听。

也不曾用于增添大地的

官能之美。

没有人能够像梵高那样,

割下它。

罗布泊:一个关于听力的隐喻。

声音与凋谢的隐喻。

这耳朵,

表现神祗们如何借助于巨大的沉默,抵达坚忍。

陆、太阳墓

太阳为何升起?

为什么总是有对偶式的太阳?

看这“太阳墓”,

如何将亡者安置在太阳的心脏。

奇特的光芒——

围绕墓穴,分布着一层套一层

由细而粗的七层圆木。

七支光芒。七枝箭。

七只细长的乌鸦。

木桩的句号。

死亡是个图案。

死去,意味着

让亡灵加入太阳家族。

柒、人类遗址

一些石球、手制加沙陶片、青铜器碎片,

三棱形带翼铜镞、兽骨、料珠,

这些人类遗物,

至今暴露在罗布泊

未被沙丘完全覆盖的黄土表面。

声音、植被、水,寻常出没的豹子,

烟雨中的城楼、壁画和饲虎者,

武士投影,情义与血,牝马、气息与性事

妃子们享用的器皿、镜子、香料,后庭的窃笑,

却完全消失了。

年10月23日,初稿于新疆若羌,12月23日修改;

年10月8日增补、修订并定稿,于杭州。

青海。昌耀

青海,仅仅因为是昌耀的青海

海一样青的青海

自古以来就等待着昌耀

来勾勒与呈现

以汉语、藏语、土伯特语

青海的群峰有斧劈的

也有刀削的

用一万双手垒成的

青海有青海湖

塔尔寺,可可西里,嘉那经石城

此刻,在昌耀的刻画下

都泛出湖青色的光

沿途的荒芜

由雪峰的惊奇予以补偿

昌耀,让转经筒轻轻地转动起来

让佝偻的背影,砂石一般的手

围住石头、花朵与祷词

昌耀,向死而生,以世为界

在最后一刻,还向

一个美丽的女子索取

荒凉与华丽:以诗篇

以唐藩古道上失落的衷肠

以纵身一跃

年7月7日凌晨,青海玉树

水尼玛

把经文刻上石头。

把刻上石头的经文抛入水中。

把整条河流,化作祈祷的水波。

在水中,藏语经文

得以浸润、冲刷、洗磨。

光抵达水面,水进入

经文,石头反射光:词语之光。

水抚摩石头,波纹如梦,

多少年后,当这条溪涧

成为世上唯一流淌着文字的河流。

神迹,就是隐秘的喜悦,

向着通天河,一路奔涌。

一切由声音显现,

连聋子也听到了。

简单的愿望。少量的祈求。

水流的声音。经文的光芒。

人、牦牛和马匹,

渐次来到,惊愕得互相注视。

水中的经文石,开始游动——

无数条永恒之鱼,朝着光的源头。

站在河岸的人,期待着

那些水声喧哗成一句含混的经文,

却因等待丧失了嘴唇。

再也不能让那双眼睛,

被光线、词和水波掳掠而去。

祈愿,毋须以失明为代价。

年7月8日凌晨,青海玉树

高原色相

——玉树印象

唐古拉山,

从北坡渗出澜沧江,

南麓流出长江。

通天河,漩涡套着漩涡,

羊皮筏子在祈祷。

对面的巴颜喀拉山,

淌出黄河。

峡谷的豁口,

云,像巨兽狂奔,

扑向愤怒的太阳王。

在这里,死亡没有回声。

溪涧中雪水一路奔涌,

汇入村落与洼地。

风刮落滚石,

卡在岩缝。

骤雨,沿着屋顶走马。

雪后初霁。藏羚羊从地平线涌出,

野牦牛、白唇鹿与雪豹

追随其后。

可可西里,你的音节

就像光芒的马蹄,

踢伤黑砧铁。

年7月9日凌晨,青海玉树

夜渡长江

从未有过这灰暗、汹涌和齐平的感觉

水从远处过来,叹息混合着呻吟

不知是人,是鱼,还是那些船只

发出的;我们听得到血液与水波

互相撞击声,酒精在肝脏寻求放逐

那晚众人所乘的渡轮像一把刀

划开长江的肌肤,这已不是大江

而是灰色的鲸鱼充塞着河床

堤岸近了又远,航向改变了视觉

与陆地不同的是孤独感默不出声

所有乘客,包括你我都打开感官

就像在花园中辨认玫瑰与月季的细微差别

辨认波浪的史学含量:来自赤壁

还是九江;是江洋大盗之手搅过的浑水

还是流浪者洗濯过的清浅之流

云依然在天空上悬着,如庆元菌菇

来自不谙水性的忽必烈时代

有人把手伸出,挽住女人的肩

有人将眼睛转向船舷的另一侧

依然没有人说话,波浪,这叙事高手

穷尽一切话题,除了夜枭与空穴

水从远处过来,叹息混合着呻吟

从未有过这灰暗、汹涌和齐平的感觉

年6月4日

雪中北京

雪落在北京,

大雪覆盖着一个黑色生灵

宽阔的背部。

禽鸟唱起干净的歌,

让污秽留在路灯下,

连粪土也在此刻嘲弄王侯。

石兽,蹲伏在院墙之外,

注视最后一个行人,

执意看着风怎样钻进他的衣袖。

雪落在北京,

黑色车辙勾勒出白色情绪。

藻井和瓦当颤抖,野草低吟,

石柱的影子被狂风摇撼。

没有人路过,或者说千万人静静地路过。

雪夜北京,庞大而沉默,

最后一丝温热,来自它的腹部。

雪不择地。雪,落满北京。

年12月14日,北京

工地,夜色温柔

工地上悬浮着一轮月亮,

吊塔遗世,历数砂石、影子和尘埃。

走过几个夜班工人,

藐视由预制件、野猫和灯光

组成的世界,将身影

融入伸长的铁制弯钩;

不知道自己走过的

地方,是否埋着石佛窖藏,

睡着曾侯乙墓,堆着马王堆。

他们,不在意这些,

吹出锐利而响亮的口哨,

摘走一朵矢车菊,

然后望一眼天空的月亮,

走出交叠的婆娑树影。

世界纷呈,夜色温柔,

没有人在意这一切。

年7月21日

“凝视对眼睛的胜利”*

每个事物都瞪大羚羊的眼睛

十字架,预示着血的教堂

每粒尘埃都在凝视

对着镜像、街区和枪战片海报

从少年的西码头晨雾

到魅影重重的电影院台阶

凝视者一动不动是因为

忧伤只有瞬间那么永恒

每个灵魂毕生只凝视两次

一次因爱的来临太迅疾

以至于睁大眼睛怀疑

一次是临终之前

七句言论只说出三句

原质的凝视,正在修补

秘密欲望的无情崩溃

盲目上帝伸长的手划破世界

世纪之间的脱臼,更为恐怖

仿佛看到一个活起来的

木偶,让我们长久凝视自身

年7月3日

*雅克.拉康在“第11期研讨班”所谈。

——献给索因卡

夜的仁慈,化作黑色传奇。

移近,聚拢,一次秘密集会,

一丝光亮,揭示了人民深沉的背影。

从遥远星空,那位夜的代言人

像马戏团主角倏然降临。

黑暗中的乳房。熹微的光线。

牡蛎壳,斜圆锥形的帽贝,蛏子,

都在退潮之后露出庄严色相。

呓语中,有一双神秘的手,

把铜号的活塞按住,却不发声。

没有人在黎明时出发,除了你。

大树下,坟茔被群山所环抱,

牧马人双腿麻木,身靠石碑;

就在这里,祖母的发髻与环佩,颅骨,

在雨水中歌唱:这消沉的天堂。

女人是夜,男人搅动夜。

将一切堂而皇之的理由捆束成麦秆,

因为夜,让乡村失血,城市苍白;

也因为夜,使沙漠中的大蜥蜴

悄然靠近车的梦魇,以假肢的关节。

我没有更多的言语:对于夜,

对于这个星球和身体。白控诉黑,

这是夜的戏剧。黎明的丘壑,韵律流动。

自然,没有什么分界线,只有

无情的过渡,就像凌晨罕见的爱抚。

谁能说出,将大床百般蹂躏的,

是爱情的尖叫,分娩,还是狮子的利爪?

年9月2日,杭州

酒吧女人

她并不生活在现实中——

眼睛穿过烟雾、谎言和性,

迎战不同寻常的眼影,

挑衅的古奇香水;

一副随时去藏区的行头,

也不多话,看着

啤酒像时局一样不可控制地冒泡。

酒吧女人有身世感,

却不论出身。

酒吧女人凛然不可侵犯,

除非她来侵犯你,

用一种迷乱的眼光

盯住你,让你

失去男人的某些尊严。

这酒吧女人,像转动的雕像

扫视一眼骚动的四周,

又呷了口啤酒,

面向乐队,用雪白细长的手指,

抹去台面的大理石倒影,

什么也没有发生。

年5月17日,杭州

暴风雨

暴雨之前的风含有草屑味

铁锈味,木樨味,洋葱味

在一阵唿哨和咳嗽之声中

掀起女孩裙子般掀起荒野

闻到赤裸男女身上散发的所有气息

来自汗腺的,荷尔蒙的

来自睾丸底部的,女性

私处的,渗出汗珠,略带咸涩的气息——

这么说来,暴雨是大地之爱

这么说来,暴雨是一种统治

是世上最为温柔的暴力

暴雨,和性攻击一样

先是狂暴的情色,继之

喘息由轻微转向重浊——

(暴雨,男人;大地,女人)

性器间撞击研磨,最后松开

那双将大地脊背抓出血痕的手

年7月4日,杭州

雨中听惠特尼·休斯顿

马戏团之夜就在对岸铺展,

她向我们走来,身姿如蓝调。

雨中的惠特尼·休斯顿,

她如蓝调中翻飞的

黑蝴蝶。雨在花园倾泻。

一只燕或者一首歌

冲进雨中,像飞翔的

最具煽动力的宝石。

我见到惠特尼·休斯顿,

赤脚走在鱼子酱铺就的黑色沙砾上。

一个男人,有着湿热,狂暴,

毛茸茸的嘴唇,剥夺了她

歌唱的权利。

雨中的惠特尼·休斯顿,

依然如蓝调走来。

她的歌声——

时而融入雨水,

时而冲破雨水,

时而搅动雨水。

马戏团之夜,棕熊,泥浆泛起蓝调,

雨中的惠特尼·休斯顿,宛如精灵。

年6月26日,杭州

嗨,看那生下来就穿西装的老嬉皮

——科恩肖像

他比猫王还大一岁。

他与鲍勃·迪伦见面时,互相提防,言不及义。

他写小说,而非自传《编年史》。

他还是诗人、画家、僧人、情圣、瘾君子,

是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这就够了。但上帝偏心,

真正垂爱于他,派他的前情人

在他74岁时,卷走他的所有财富。

于是,科恩重新出山,科恩

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为此开始世界性巡演。

他必须再活一遍,

以报答上帝对他奇怪的爱。

就在前些天晚上,

在印象画廊,有个女孩说,

如果一个人去荒岛,她会带科恩的歌。

这时有人出现幻觉:好多画框

发出断裂声,人物挣脱而出,

想听清楚这女孩的话;

而一只彩刻鸳鸯,被灯光迎头痛击,

赶紧游回黑暗那边。

莱昂纳多·科恩,这老嬉皮,

在地球另一头抱拳又作揖——

“姑娘,求你放过我!”

年5月27日,杭州

雷霆如是说

已经老在你的前面了

仍不够快,不够有力

曾经约过一起去南极

看月球的环形山,求证凹陷

既然你已解除这份契约

那就让南极动身看我

让环形山包围梦境,风吹痛头颅

要抵抗这一切

唯一的办法是遮住你的美

静坐庭院看落叶翻身

保护脊柱,让鸟雀啄食眼神

然后让窗外寒山

拾得人的枯枝败叶

让早晨与黄昏互相吞噬

爬上城墙,让日晷顶住黑暗

冷藏车冰镇火热的歌

唯有舌尖的爱此生不渝

因为这一切

我,只能加快衰老

年12月15日,北京

午夜

白昼是白蝙蝠

午夜是黑蝙蝠

它们互为致意,尖叫,展布宽大的衣袖

它们窃窃私语

谈论着世和界,宇和宙

白蝙蝠吮吸黑暗,如同

输油管痛饮石油

黑蝙蝠吐出白昼就像

一只深褐色奶牛

挤出乳白牛奶

此刻,午夜与白昼

越过零点交颈而眠

白蝙蝠,点燃黑蝙蝠,

黑色光芒,穿透白昼

年5月16日,杭州西溪

大神造土

朝霞若干缕。精魂深藏于雪下,可取一二

带上附着船底的蛤壳,阔叶木落叶,干草

秸秆、竹林土,牛粪、月光和马嘴边的凝结物

布须曼人带毒的弓箭,女人的浆果,中原粟米

土就这样成了。弃置日晷,大神校对光影

南方雄鸡不必昂首,而北部沟壑值得看护

昼夜更替时,中国长城与罗马下水道都将藏匿

那个女孩隐约可见的乳晕,化为云杉中的微光

还废墟以废墟。鹰隼站立顶点时金刚石变黑

厨余们散发腐臭绝不是盘旋而上的空中花园

取土得土。那是不同的土。神迹只是目光的配制

死囚的狂笑震落监狱屋顶的那层浮土,夜空广袤

五色土之中人类的呕吐物开花,蝴蝶兰葳蕤

胶囊的时间,已经动身,螺旋桨密谋反潮流

践行者将脚踝边的碎石深埋。鼠疫监视着亲吻

大神休息。土既成,世界即成。愿世代为蚯蚓

年5月19日

神的时间

神的时间是别样的时间,

没有刻度,无所指向。

神的时间

不含汗水,没有黄金的阴影。

天堂里的日晷

纯粹是石头玩具,因为

光芒从来居于中心

不曾丝毫偏斜。

神的时间里,

没有厌憎,没有沮丧,

甚至,没有爱的记忆。

神的时间在风中,

神的时间,有始无终。

年4月5日,杭州

神的零度写作

灰茫茫。凛冽。庞大。寂静中的移动

未发出碎裂声:隐匿的脚步

(“西部。凌晨,冰川整体移动”,目击者称)

人们第二天醒来

发觉,远处的那片冰川

移至眼前,草场消失

新秩序。真正的“零度写作”

虚无之上仍有美:冰川在扭曲之中

塑形。一只诡异的手,搅乱厨房

而晚餐照旧,太阳取代了灯

血点燃火。现在,冰川之下

是草场,是牛羊的尸骸,马没有奔出时间

铜钉与恐惧:新娘死死抱着皮箱

冰川之下是帐篷,是迷途的族群

“浑朴的画面破碎又合拢”

一把刀捅破画面

搅动,剜割,被凌迟的风景

人的风景:事物的整体感

不复存在。合拢之后,迥然相异

灰茫茫的进军:凛冽。庞大。移动

生与死都没有声音:轮回

巨大的轮轴。磔刑。吱嘎作响

神说,审判失效,我与你们都是被审者

神企图改写祂的“创世纪”

神在出神,心想——

人啊,我的造物,世界已经从内部崩塌

灰茫茫的进军。冰川移动

年5月20日

历法

——赠王志邦兄

你告诉我,我们

同时活在两种历法里——

与耶稣、太阳有关的阳历

与老子、月亮有关的阴历

这意味着

活在

城邦与市井

绿色海盗与红色剪径者

季节与预言,农事与乳房

海棠与橄榄,六艺与荆冠

之间

活在明亮和阴翳之间

活在汉武帝的舆图

和奥古斯都订正的日子里

也意味着

我们活在

星辰与尘土的夹攻中

年9月12日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没人能在此刻自诩什么。

任何骑手都得翻身下马,

喝酒壮胆,伫立片刻,想一想

自身由来,和来世渴望。

想一想还剩下多少力量,

与对手周旋,向亲人挥别。

而群山在冷冷的光辉中,

由铁灰色变淡,渐渐隐去。

远处没有光,只有呼吸

在草丛之间环绕和穿行。

谁都明白这个时代没有金钱豹,

划破黎明的是金钱。

也许,人人心里都有一部

抛锚的越野车,无力面对星空。

当星光残忍地照耀荒野,

谁又能在街角,突然想起

雏菊和野驴受到的酷刑——

看得见沉默就像一把刀,

而巨石是老虎凳,血,沿着

溪涧,汇入浑浊的大河。

这些星光,没有丝毫同情心,

却知悉一切隐秘的悲剧,

透过人事听见金属之声,

能刺穿卧室中温热的肉体。

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刻,

是谁,于星光消退之际,

转向了背后的绛衣僧众?

又是谁,急于挣脱新月的捆绑,

给大地投注更大的悲悯?

年7月20日,杭州

我们在母腹中就认识了水。

从远处看,青铜的天空中,

太阳如盛满了火焰的深碗,

地平线就是一条淡水河。

远方是海,同样由水组成。

当黎明的玫瑰红手指

抚摸天空时,山峦、河流和平原苏醒了。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

水就围绕着我们,我们围绕太阳。

人,主要由水构成。

血液是水的岩浆,骨骼是太阳与水的合金。

说到“碳水化合物”,

我们得把重音放在“水”上。

在江南,水是命运。

那些蚕丝留下了水的痕迹,

桑叶是绿色水瓣,樱桃是红色水滴。

梅花开了,流水还会远吗?

风把岩石塑造成水的模样。

水更是水。希腊人说——

大地与雾气都是蓝色的。

云杉穿过空气直薄以太。

在长江的传记中我们读到了水的转世,

东海之上是云母纹的潮湿。

井字形的市井,铁匠铺之火,水果店之水。

观音庙墙上的赭黄色,打架与和解。

雷电与大雨轮番降临,如同白昼与黑夜轮值。

不孕的孕育,灰尘般庞大的喜悦。

水,就在我们身体内部。

我们醒着,意味水在我们的意识之中,

睡眠,是水进入幽昧状态。

梦是水的倾倒。呓语溅起。

活着或死去,是站立水之上,还是沉溺其中。

水点燃了火:战争、纠纷或械斗。

从伤口流出血,水的另一种表达。

大河文明,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华夏、印度,

一部水的征服史。文明,水的方尖碑。

在青铜的天空,水是宇宙的全部知识。

水倒映万物。人在水在看见自己。

母亲抚养我们,而水抚养了母亲。

母亲、水和我们,一次次循环。

一切皆是流动与变化的后代。

水,溢出边界,又流回自身。

我们和水都是完整的。

在多铜的天空,太阳这充满了火焰的金碗,

浮游在云母纹的空气中,在水之上。

我们畅饮阳光,验证五行之水。

水尚未碰到嘴唇,人就满足了。

在铁的天空下,水是唯一的树。

年8月21日

空城计

暴雨之下无完卵。

突然到来的黑,大片压低的云,

是这个耽于享乐的城市

所不曾见识的。

雾霾,像被石头击中的猫,

消失得无影无踪。

玻璃幕墙被一一擦拭,

云的手,光的水。

雷声隐隐。那辆电车

疾速开过,在街角溅出火花;

橱窗里模特正在上演告别,

两个摩托车手摔倒了。

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整个城市放射出无数道光,

幻象:呻吟、狂欢和昏迷,

如同一个献给黑暗之神的祭品。

玻璃、大理石和铸铁,

彼此照耀,像一堆反光的真理。

试想,有多少人在窗帘一侧,

长久地偷窥积雨云?

谁在街角中了魔似的

不停转身,忘了归路?

谁的发辫在雨丝中

纠结,如同闪电在空中扭曲?

还有哪个人,在雷劈之前

先杀死内心的狂妄,或背叛的情人?

是谁,想借这场暴雨

清算一生的毒刺与溃疡?

谁在这个时候

还朝着地下室投去一瞥?

云散了。没有一滴雨落下。

年8月13日,杭州

危险

大树下观赏疾驰的乌云时,

劈你的雷已经在路上。

手握金蛇的神,崩裂的山,

谁的头顶被抚摸了一下,

屋顶着火,风景像一本烧焦的书。

在别处。另一时刻。换景——

时值仲夏,你走向那片潮水;

一只船朝你驶来,充满诱惑的阴影,

子宫般惬意的湿润,你思归,

向船走去,陷入灭顶之灾……

你被救助,海滩上昏迷多时,

此后讨厌旅行,放弃审美。

你坐车,你社交,你写作,

消磨一生,你的一半脏器,

在名利场和鬼混中,慢慢衰竭。

室内有柔光。性,乳罩,

“毒药”香水,牙签和伪电影,后会无期。

怀着满足的窃喜,一阵哆嗦,

匆忙跨入浴缸,湿滑的地面

害得你顷刻摔倒,睾丸险些报废。

名声、财富和祖先的荣耀,

这些躲过危险的事物,

在你的犬儒生活中,黯淡无光,

就像梅雨季节的旧银器,

长满绿毛,冒着被女佣抛弃的危险。

年8月1日

雨刮器

雨天的街道就是印象画廊

猫在雨丝中注视着肖像画上刮落的颜料

如何与泥浆汇合成溪流

银行职员的鸭舌帽飞到街上

刚好砸中秃头艺术家后脑

达达主义的钟表店

把八大山人的翠鸟嵌入象牙色钟面

时间开始了。转基因嚎叫

子弹在飞,巨蟹座在转,心在滴血

雨水如鳄鱼之泪,稍作逗留

汇入容留者的细长沟壑

随后奔向窨井,与大海私通

之后是一幅超现实画面

那个僧人站在天桥上化缘

变成邻车贵妇人的揽镜之举

雨刮器,不停地来回刮擦

车缓慢行进,现实蒙太奇——

密云的鞭策让花朵发抖

又有一滴雨水打在玻璃上

沿着黑色橡胶条往下流淌

带上语言的艰涩和事物的反光

进入早已凿就的凹槽

带着转瞬即逝之表情

一滴雨融进另一滴,以交合的形式

年11月18日

登高

你喜欢登高,尤其想走上那座悬崖般高楼的顶层,

去俯瞰整个城市:屋顶相接,如同蝶翅。

你爱登高,深怀恐惧。

诗人沃伦看到的是,

“一只雄雉奋力飞入那落日余晖中去”。

你,却证实了眼前的真理——

一片玻璃跌落,如同树叶飘向不可知论。

你感到自己也在跌落。你爱上了

这种跌落感,就如一部电影中令人惊悚的台词——

“走过去,慢慢走到那边沿,

走啊,继续朝前走,你将与蓝天融为一体。”

你跳下去了。空气托不住身体。

可你没有移动过双脚。一步也没有迈出。

是恐惧在坠落,你为寻求颤栗而来。

没有人能阻止你,

没有人阻止你对坠楼的戏剧性之爱。

天是那么的蓝,鸢尾花之蓝,孔雀蓝,钴蓝,湖蓝,海蓝。

最后是:天蓝。

蓝得让人忧愁。

蓝得让你无法坠落。

年10月26日,杭州

美丽新世界

重要的是,

必须保持激昂的体温,

和墙壁上的涂抹。

必须用黑体,

惊叹号,以及排笔的粗放,

虚构历史,消灭肉体。

街道上的旗帜,

不能被那群野孩子尿湿。

少女的青春,

是铁和盐,丝丝垂柳,

让乳房向屋后的秃岭致意,

用石灰画出鼻梁。

重要的是,

要有铁的意志和精湛的手艺。

让死亡来认领

乌托邦寄宿学校的孤儿们。

他们的身体上

有各式刺青,颅骨业已弯曲。

这算得了什么?

高炉升火了,钢铁就是一切。

不仅要毁掉树木,

连苔藓也得铲去。

年6月24日

晚霞

这一抹不顾现实、无端壮丽的晚霞,不仅在天空疯狂泼洒,留下无数黄昏,

还曲折地进入那些布满蛛网与自恋的楼阁。尼采只写过朝霞,不知道他当时的

心情。你见过悲伤而迟疑的晚霞吗?它们又是怎样点燃黑暗的?

——札记

在这座秽浊而华美,高楼摩天的城市,

路灯像广玉兰次第开放,映照着乱象,

站在屋顶花园,堆放旧海报与沙发的角落,

抬头看到晚霞,如此绚烂,就像

诸神的衣褶,像殓尸师手中的胭脂盒,

像扩散着浮上海面的斑驳原油——

这晚霞,这尘世,这难得的寂静,

只因大萧条与疫病流行,海啸带来了

丝丝凉意。一个灰水坑,反射玫瑰色光芒……

年9月12日

大病初愈的人,囚禁已久的人……

大病初愈的人,囚禁已久的人,

看到一团阳光也会惊讶不已。

在病中,或遭受禁锢时,

他们何曾停止过追忆:光与影。

只有一步之遥,多想

接驳阳光,清除败叶,

让旋风像滚地草一样离开。

有一种传说,阳光下

一只老鹰衔着豹子的肋骨,

任凭大风怎么敲击,也浑然不觉。

自空中俯冲到极低之境,

突然扔下一个谜语——

“与其等待,不如冲决”!

他们眼睛所看到的,

是阳光非凡的笔触,悬崖的思辨状态,灵与肉的均衡感。

光与影,像可汗的马队驰过——

漂移,无以名状;涂抹,如此坚定。

远处的事物,不疾不徐。

想象病后的阳光,

想象那眉间尺,连夜铸剑,刺穿魅影,

天蓝得教鬼神哭泣不已。

风带来雪,带来同胞的襟怀,

连空虚都是凉爽的——

有一种冰雪在胸的感觉,

乘舟欲行的感觉,

飞蛾扑火的感觉,

精卫填海的感觉,

甚至是,指尖移向丰乳的感觉,

天堂也不如过此的感觉。

年11月12日

我见过那条刚刚捕获的魟,

就在离门口不远的鱼摊上。

怪异,丑陋,庙堂一般神秘,

几乎无法阻拦众人围观它。

嗜酒的黄包车夫,因为便宜

买下血淋淋的魟肉穿过大街,

引得苍蝇一路紧追,嗡营不已。

我那时喜欢看魟,很有耐心。

扁平的身体,像放大的蝾螈,

数了数,有五对腮孔,胸鳍巨大,

身体侧面,住着退化的神。

盯着被劈开的魟看了半天,

无端生出一阵带有凉意的恐惧。

于是急忙退出人群,怕被魟认出,

夜半钻进被窝咬我:它的快意复仇。

魟的眼光是远古的,又那么新,

浑浊、无奈,常怀灰黑色的妒意,

对它而言,世界是一道朦胧的光。

我还知道(从渔镇“科学家”那儿)

它在海中呼吸从不靠嘴巴,不,

靠头背部的那个喷水孔,猛然出水。

魟,在进化途中突然停止,

我等却因欲望与直立而狂奔。

魟游动缓慢,感觉略显迟缓,

尾巴上有毒刺,带着细长的尾。

那些尖锐而带有锯齿的尾刺,

蜇人时引致疼痛,游戏兼自卫。

我所看到的那条魟,任人宰割,

俯身于鱼贩的长条桌上,孤独

且显示渺远的强悍:一个帝国。

年幼时看到的那条魟,业已游入

我血液之涡流,泛起它的橙黄。

至今我仍觉得魟如一种水怪,

进入我的脊椎,扩展疑虑与不安。

层层叠叠的纪元中,它是三叶虫,

是化石中的化石,最近的奇迹。

魟,一个无所依傍的家族——

海啸幸存物,岬角窥视者。

分不出哪条是魔魟,哪条是

雕魟,也分不清刺魟与蝴蝶魟。

这些词儿并不古老,企图

与魟一样停止进化,保持事物的完整。

不必分辨了,这个家族就是

异象、耐心和残忍的综合体。

浮游中的魟,是奇特的战车,

雄体腹鳍边缘,早已退化成

交尾器官,将精液注入雌鱼体内,

那阵急促的陶醉,染红了波浪。

年5月23日,杭州

寻访定海西码头,未果,转向布罗茨基的布赖顿礁岩

灰色的海,棕褐色的海

都没有能够抓住我的心,除了西码头的

力量和美感:驳杂之像,晨雾中的

那些面庞,几十年来难以忘怀

只有多余的黑暗,没有多余的浪花

自石牌坊和礁岩的背后

升起一种咸涩而性感的生活

使我震惊:被“验证”的真理如此不稳定

要么沉睡如死,要么嘈杂如同柴油机舱

没人甘于乌贼一般拖着烟幕弹生活

海草之中有着鳓鱼的尊严

眼睛与宽片鱼鳞发出银蓝色的光

光在私语,鱼群在抗议——

“我们被神创造并不意味着总是被吃

或在网中遭受戏弄,死命挣扎”

海平面被铅丝缚住,帆船静静航行,如一支剑插在波浪之中

重新唤起少年的野性、命运感,庙宇灿烂

幻象不是海的本性,无助于渔民转换信仰

妈祖与张天师、灶神擦肩而过

他们心知肚明,这个世代让他们目光远大

同时所有的预言都会低于地平线

布莱顿礁岩,在异国,早已被布罗茨基所写

定海街角,石板路潮湿,留下潮音之踵

神祗貌似跨过大洋,却一步也没有迈出

铁匠的风箱与皮围裙,始终

与火光,铁锤那舞蹈着的影子,铸成疯狂的夜晚

西码头是目光、桅杆与衬衣之汇合

我从未再次造访,因我从未离开

鸥鸟、铁钩和鱼自天空倾泻而落

渔霸和恶棍抱头鼠窜,异象复活

年5月25日

下午的名言

我们一起听德沃夏克的

“自新大陆”

你终于说出下午的名言

也许

是你一生中最重要的话——

“为什么要追随时代?

我就是时代。”

就在这时,美洲出现了

原野、坟茔和野鸽

灰蓝色眼睛,“咕咕”,赫逊河奔腾

急促而强劲的,是最后乐章

逆光,美的象征;我,就是时代

亚洲呼应。太阳从高楼

形成的峡谷升起,玻璃

窗户里的眼睛,俯身的吊塔

不绝的车流,在阴影中

写出变形记。我,不仅是时代

大陆在白色百叶窗中

被分割成

妒嫉的橡皮

大腿、袒露的背和洛可可

“没有遮挡的视野”:战马、幽灵

死神的胜利,猴子的后裔

鼓楼有魔锤。上海酒廊

黄河边的中国:牛皮筏

被一双不属于“时代”的大手

推向那

浑浊的,承载着人口和叹息的

河流(“天地有大美”)

你,唯一的女性,我的挚友

沿着铁轨走来,如此完美,款款地

逆光走来(美好的事物永远逆光)

陶醉即抵达。英雄气概

裹上明媚、多情的色彩

终于滑向夜晚,死亡——惊喜

另一个精神星座里

你和我组成时代,引领所有人

——动身吧,人民

年12月9月,杭州

大雨将至

我知道,雨一定会在这时落下。

这个地点。这些人群

经过。柱石上,这些晦涩的蜥蜴,

同时经过。灰色激增。

浓荫中,博尔赫斯的诗句在膨胀。

眼睛,眼睛,分不清

是我父亲,还是他父亲的。

大街上的雨水,

被公共汽车飞快地碾碎。

雨的亡灵在弹奏中,

父亲远在六百里之外说话,

雨丝的谐振,湿度,风力。

这场雨,一定要下,

为此,天空酝酿了多年。

雨水为这个城市延缓了五十个交谈,

又抹去了六十次爱情。

雨滴击打水坑,车子疾驰:

谁一身泥浆了?谁在叹息?

一场雨,就是一次叙事。

这雨,下的正是时候——

听到这大街上的一派寂静(除了雨声),

看见那些车子经过时的惶恐。

拱廊下,那双顾盼的眼睛,

除了忧愁,已无狡黠。

大雨倾注。不是言辞太多,

而是缺少语法。刹那间,

雨水放大了灰色,街上空无一人。

年5月18日

对仗

初夏。国家湿地公园。

远近大片绿树疯长,

带着毒素之魅和重金属尖叫,

还有雾霾的沉默,

对应着王维湿了衣裳的空翠,

和孟浩然的墟里轻烟。

它们相隔千年,

却像时间杰作中

一个对仗工整的句子,彼此呼应。

年5月17日,杭州

冬日意象

——写在中国美术学院

这个地方叫“象山”,

却被涂鸦、包豪斯和玻璃占据。

光秃秃的意象:枯草,碎冰渣,

钢构廊桥,大地的写意,

用瓦片构思人间掌故。

山在沉思。素描的笔触

砥砺美术纸,木头倒地,

水流不动,书法纠结成

一团庞大的嫉妒,展览馆冷峻。

哦,冬日的风刮走了

全部诗意和爱的可能,

留下春天的虚像,绝美的废墟,

将鹰和原野放纵于时间之外。

年12月27日,杭州

丑的哲学

明天要穿的丑一点

必须穿的丑一点

这是生活的元素:丑

旧牛仔裤,脏丝巾,露出脚趾的鞋

剃个阴阳头,生与死的艺术

还有灰指甲(假的)

丑才酷呢

丑是一种致命的美

露出肚脐,像吉普赛人那样

别把昨夜的眼屎擦去

丑,酒气缠绕,臭烘烘,粗口

举起酒杯时怪叫一声

足够令人侧目

这样,才配得上谈论

希区柯克、拉康、齐泽克

至少巴塔耶、萨德、布迪厄

姜夔或赵无极

丑一点,低调些

荒谬、可能性和碎片

惟有丑能自洽——

善的脆弱性、神殿的基石、玫瑰之名

都会不证自明

纽约的北京人

丑,取消种族与国界

故宫的自鸣钟

丑,时间的自鸣得意

穿的丑一点,这样才好看

必须丑。因为,丑是力

年11月22日

俯仰自如

发誓只为背叛,

最优雅的背叛。

不仅如此,他的誓言

对倾听者有饮鸩止渴的效果。

纪念碑耸立,只为

及时塌陷,让英雄滑入黑夜。

“你的升起让世界突然塌下”,

这谀辞怎么听都像地震报告。

人取得王权之后,

对于血统的幻觉也上升了。

如果没有恐惧与谎言,

性,这朵罂粟怎会如此娇艳?

世界呵,若无荒谬

你如何得以完美?

年4月23日,凌晨

驳斥天鹅

已到对优雅的事物予以清算的时候了

尤其是天鹅,它的野性,固执

对事物发出神经质叫嚣

不分场合地展示羽毛

特别是,走进湖沿就能看到的

那种专横,眼睛里的波纹

冷漠入骨,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天鹅

带着一身刺鼻的体臭,向着天空

旁若无人的样子,装蒜的神态

是世界诞生之后的丑闻

天鹅向东,向西,向南,向北

咬断与良知之间的纽带

翻身钻进淤泥,将屁股向着神话撅起

对着贫穷的衣衫和街巷之光

发表言不及义的演讲

变身、幻化,突现剧中

紧迫情势时操纵魔法

恢复禽性,最终是

天鹅落地,虚拟之桥应声垮塌

年12月17日,杭州

树叶

——献给艾伦

其实世界很小。

小到——

穿过一个黑洞(像电烙铁烫在裤子上)

就能找到你的家。

天青石在远处围住牲畜,

蜜蜂营营嗡嗡,三月的桃花未开,

琥珀色桃浆在树的伤口凝结成

一块黎明的冻石。

魏碑在颤抖。

每一个笔划都是危机中的铁戈。

大地在焚烧之前,

彻夜无眠,而战栗如鼓皮的

是心。

树叶在窗前纷纷下跌,

我正在服用蜂蜜,看《世说新语》。

长安在哪儿?

自树上摇落的又是什么?

蚂蚁一族

并不代表狐疑,树叶坚定地落下,

像雪被风摔打之后倾斜着降临。

戈壁上的热情,

被搁置了。

树叶旋舞,像陨星打击大地,

翻滚,后退,停止。

每次走累了,

我总要把双腿伸直,

埋进沙堆(不是马王堆),

像铅笔插进橡皮,

而妒忌并不存在。

可是,谁擦去了纪年?谁在窃笑?

是道路抓住了我们的脚掌,

是时间充满了漏洞,

人的器皿不够。

每次走累了,

就走到墙角或沟坎之中,

在歇息的时候,石头与阳光

混合的气息,令人眩晕。

火焰也不过如此。

远处在近处。

直升机螺旋桨把蓝色劈成两半,

就像水果刀将一只苹果切开。

事物深入到核心部位,

会停止前进。平移。享受。

一只松鼠会在旅行者面前

又跳又唱:宫廷飨宴还是乡村舞会?

远处在远处。火焰

向来就

具备水的形状。

树叶与人是一回事。

世代积累,长成,喧哗,凋落。

不要谈论死亡的痛苦。

什么时候没有痛苦?

树叶有枝桠和根本,而人呢?

当我看到大地倾斜时,

总会意识到

这会儿飞起来了。

鹰没有这种感觉,对它来说

大地和天空是等量齐观的。

壮丽与秀美,

都没有让它回头。

气流在它的边缘流动,

化作巨大的弧形。

世界没有声音,只有形状——

高处的感觉就是这样。

蚂蚁在动,永远搬家,仿佛是业余爱好。

燕雀在跳跃,叽喳叫着。

蝙蝠倒挂着享受此刻。

没有存在,何来时间?

想起在那些“躬耕”的日子里,

我是怎么对付蚂蝗的——

盐、镰刀和竹篓,我的血换来它们的死。

万物消耗自身。

我的羞愧就是在时间的巨大耗费中,

把食色颠倒了,把住行搞错了。

在乡村道路上,

在走廊里,在矫情的亚麻布中,

在纠结的爱恨之间,

在雨雪交加时:突发饥饿感,

族群的、祠堂的、太庙的

不确定性,恸哭着

召唤人性与群山,

恨不能,将匕首刺进专制者肥大的心脏,

忘记了

耐心造就人类伟业。

多少人愿意

将骷髅、毛皮和恐龙蛋

在书房或客厅中陈列。

好比

中了邪。

受了霸权的蛊惑。

将自我感觉提升到半空。

好比一个人做酋长之梦时,

把流下的哈喇子,当做礼物。

树叶之中,隐藏着身世。

可是面对千百片落地的树叶

你能说什么?

对于命运,既不贸然反抗,

也不一味顺从。

尖叫与沉默是一回事,

那片树叶,什么都知道。

树叶的旋舞、跳跃和匍匐,代表着

气候、事物和词的转换。

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时间本身,

残酷即多情。叹息吧,

世界有多重维系,唯一没有温情的位置,

风,摘除了它。

年1月6日,杭州

谁能拍摄什么

鹰的表情无法拍摄

尖叫无法拍摄

低语无法拍摄

原油被勘探之前无法拍摄

能量无法拍摄

耗散无法拍摄

暴君妻子受到的伤害无法拍摄

被解除武装的先知无法拍摄

奴隶被缚的悲怆无法拍摄

自由的火种无法拍摄

基石埋在地下的坚忍无法拍摄

眼中钉肉中刺无法拍摄

华丽家族的裂痕无法拍摄

黑暗无法拍摄

极度光明无法拍摄

年7月8日,杭州

直立,而且行走

——献给古生物学家,你们的工作寂寞而伟大

让手成为手,脊梁成为脊梁

这个宇宙就为人而鸿蒙开辟

——札记

放弃臂行的那个祖先,

让我

怎么赞颂你才好?

也许被一缕星光所吸引,

你偶尔抬头,全身

直立,惊秫这宇宙之深邃。

也许,你是被迫的,

领头的要看你笑话,

以暴力威胁你,让你演个直立的马戏。

可是你再也不会

用前肢行走了。

当时,你还能看见几个

破碎的恐龙蛋,背后是雪豹。

两臂还是毛茸茸的,

但不再陷入泥潭和碎石之中。

很多人跟从你,模仿你——

直立且行走,

惊奇,变化,渐渐习惯。

这个伟大的瞬间,

征服了骰子的必然。

年秋,某个晚上,

在北大校园,我见到

那个写出《玻璃的世界》的

艾伦·麦克法兰。

艾伦认为,玻璃是人类历史上

最重要的偶然事件。

但,他把话题转向

徐志摩与剑桥,这使人兴味索然。

我说,“读过你的‘玻璃’”。

他很欣慰,展露一个

剑桥式的微笑。

必须承认,

没有玻璃,我们不易了解

星体的运动,更难了解

微生物的奥秘。

我们对玻璃的

习焉不察,

也适用于对人类最初改变,如直立行走,

适用于

织物与酒的发明。

难道徐志摩到剑桥后,

才直立行走?

一个转折。可惜他过早死去。

徐志摩

说自己如何受哈代待见,

多属吹牛。

但逗留英伦

使他知道了精神性的重要。

一个博学的朋友,

向我吹嘘自己对古人类学的博洽。

比如,“陶格孩童”

和圆转的颅内腔模型,“纤细种南方猿人”,

基因树状图

与人类非洲起源说。

我说,我对此没有任何兴趣。

他让我说出赫胥黎与达尔文的关系。

我愤怒地说,

让达尔文见鬼去吧,

而赫胥黎的唯一好处,是他的孙子写了《美丽新世界》!

他大肚能容,

非但不生气,还向我继续絮叨——

直立人,

确实是第一个直立行走的人类祖先,

借由膝盖的进化,

以及枕骨大孔

(头骨正下方的大孔,连接脑子与脊髓)

的位置前移,而成为可能。

直立人用火煮食肉类。

等等。等等。

我被打动了,握手言和。

终于站起来了!

站起来。让头颅

免受地球引力妨碍,

并非上帝居高临下的垂怜,

而是托举。

一切从视野展开起始,

星空是人的另一片

黑土地,夜的植物缠绕,

光芒悬挂,彼此穿透。

自由来自各个方向,

第三维度降临。

夜和昼,

都有了各自的

冠冕,被风轻拂。

人的头颅更加接近大地,

把脚印留在仰望的高度。(注1)

能够随着转动的脖颈,

自由的巡视四周,有了更多的注视。

两耳能够听到来自各个方面的声音。

腾出前肢。

在触摸中,在挪动中,在制作中,

诞生了手。

性,成为一个过程。

抚摸的可能,游戏的可能,拥抱的可能。

接吻与湿润的可能,更多的进入。

触觉之延伸,味觉之转化。

胸膛诞生,脊梁挺起。

身体的战争,语言的战争,

注视,羞涩,转身,皆有可能。

感受到最滋味的刺激,

触摸、暗示和各种难以表达与述说的爱意。

不仅感受,

而且书写。

学会在白天描述黑夜,

在黑夜讲述族类的史诗。

穿上盛装过节。

站立起来,适合穿。

能彼此看见背影,

于是有了心灵的可能。

更多自大地而来的战栗,

闪电一样传遍全身。

搅动血脉。

只有闪电般的战栗。

丛林化为脉络,山峦转为意志。

鸟鸣,成就大树。

眼睛的闪电和花朵。

铁砂倾泻。铁树开花。

水成为雨,新的循环开始。

站立,转身,笑,引体向上,

哭泣,躲避,仰面朝天,制作,缝纫,编织。

站起来,语言也站起来,

行动随之而来,用手编织行动与言语。

波斯地毯的背后,是手,是想象力,

是起立的人。

雕刻象牙的手,在攀援中抓住岩石。

看见苍穹,忆及树的阴影。

行走,因为心中有路。

沼泽硬化,脚印覆盖脚印。

没有谱系,只有人。

年6月8日,杭州

注1:引用韦锦诗句,感谢。

追忆

母亲,你那条蓝色裙子上的

一朵白花,

仍开在我的眼前。

列宁装,布拉吉,

阴丹士林蓝布罩衫,六、七十年代的基调。

至今我不明白——

为何你那时还敢穿裙子,青蓝色,丝带镶边,

甚至带有樟木箱的气味?

此刻,你已然长眠。

注视你的遗容,想:你的脸为何蜡黄?

前所未有的老,令我泄气的老。

死亡的可怕之处

就是蜡黄、刻板,无比安详。

多年前,每到端午日

就闻到你身上的好气息,

连同茉莉、菖蒲和雄黄酒。

猫,独步于老宅那扇

石刻的雕花圆窗四周,然后打盹。

炉膛幻象多不胜数:

灶神、关公和铁人王进喜,

一起注视这个忙碌的家。

在你的治理下,窘困、忧伤和意外,

建立起厨艺之外的秩序感。

我们竟然不知道那时你对付了全世界,

你没有时代感,却掌握着生存之道,

你从不皱眉,从不说“怎么办?”

你再旧的衣物也是整洁的,

你的薏米粥煮的那么好。

你是心算专家,通晓物质交换、人情与禁忌,

而我居然学会了写诗。

你不在乎我写什么,可是——

我的想象力

从未超过你裙子上的那朵花。

词,从河床溢出

夜。河流之上的意识

悬而未决,纸背的月亮,

让一切披上虚无之光。

往事注入河床,注入

交错的静脉,大地昏厥,

紫丁香的气息托举星空——

在这样的夜晚,仇恨没有任何意义。

转瞬间,河流消失——

不,是黑暗注入河流,

水波拍岸,就像所有易逝的事物

只留下声音的底片;

黑暗催生了另一条河流。

大平原。火车逶迤而至,

一个沉睡者奔腾的鼾声,

表达着夜由远及近的疯狂……

在更辽阔的夜,

鸬鹚依然像哨兵伫立,

它的等待更像追击——

当黑暗进入河流,进入身体的

敏锐区域,死亡之界限。

转世的河流,发出浩叹:

有多少事物消亡在黑暗中,

留下的只是——

星空、鸬鹚,大团紫丁香,

还有一条抽象的河。

年4月5日,凌晨

废弃的车站

每个车站都曾经是中心

所有情感的汇集处

没有人能忘记离别的触目惊心

并且会指出一个车站

所吞吐的人群和烟雾

如何与怅恨交织

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广场上空

喷射成无数细长的水柱

眼前这座车站

就像一个患有肺病的瞎子

空洞而盲目地喘息着

即使最后关闭的时刻

也没人想到它会遭到废弃

车站,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旅客

哪怕他是个哑巴,浑身

发烫,从五百里之外踉跄而至

没有人会想到它

从大门里传出的是空无

而不是因失窃而挥拳叫嚷的声音

没有人会想到它有一天

突然关闭,被废止,如同雪天弃婴

远远望去,这座车站还活着

但已经没有气息

没有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

惊恐的、失落的、兴奋的

假嗓门,真功夫,各种姿势的人

都不再出现,只有窗户和门

在风中摇晃;没有拥抱

没有哭泣和诅咒,也没有汉堡

只有走廊、墙和长条椅

野草疯长,葛藤攀援而上

洗手间的涂鸦,那些女性生殖器

和贩卖毒品、枪支的记号

连成一片,成为图形墓志

哦,无数次到达这座车站

从来没有看到它这么高大过

因为空旷,这废弃的车站变得恢弘

一个被阉割和掏空的巨人

发出假声,唱一支虚弱的歌

车辙和脚印交织之处,忧伤

就像盛开的毋忘我

是的,这些事物与我们须臾不离

每个人都曾拥有过一座车站

现在,它被废弃了——

就像一朵枯萎的花,一座危楼

一只中枪的鸟雀,一张旧报纸

一个不知所终的流浪汉

一副突然喊坏的嗓子

年4月11日,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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