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九弦濯香令之胭脂雨文语笑
点上方“古风楼兰”蓝字 蓊郁的树林,阵阵山风,带着凛冽妖冶的气息。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紧紧地追逐着。敏捷的少年身穿绀青的长袍,衣襟猎猎,手里紧握的,是一支汉白玉的短笛,笛身晶莹剔透,和袍子上欣欣向荣的兰草相得益彰,颇有一派飘逸潇洒的豪气。
少年在追逐的,是一只石猴。
石猴周身都是青黑色,杂草像龙须一样爬满它全身,它一动,那些草便张牙舞爪地扭动起来,屁股后面还有一根长长的尾巴,也是石质的,僵硬地摆动着。它已经被少年追了三天三夜了。少年说我一定要铲除你这妖孽,石猴便张狂地放声大笑着。
笑声充斥着静谧的山林。
突然间,玄光一闪,少年只觉得有什么锋利的东西从他面前飞过,他侧头一看,旁边的树干上笃笃笃嵌入三枚飞镖。
半空里,两道白练,就像生了眼睛似的,从前方杀气腾腾地冲过来,直逼少年的门面。少年只好将身体一转,脚步也就不得不慢下来,跟石猴的距离立刻拉开了几分。他还想再追,一双纤足却已经踩着白练划过来,在空中打了个旋,翩然地落在面前。
是一个穿黑衣的女子。
女子青眸含愁,却强作骄傲,挑了挑眉,道,陶夜稀,你不能杀了那石猴。
少年陶夜稀一怔,戏谑的笑容立刻摆出来,巫衣教圣女,郁妆。上次在祝融峰一别,姑娘的美貌可是深深烙进了我心里,没想到两年之后我们又见面了。这短暂的说话的功夫,石猴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但陶夜稀并不着急,只从容地笑着看着郁妆。
佳人淡素,翩若轻云出岫。
少时,陶夜稀轻轻地转动着玉笛,问道,什么时候巫衣教也管起我濯香门的事情来了?郁妆不答,只对陶夜稀道,你若想杀石猴,它必会与你同归于尽,到那时,你也是死。
陶夜稀自然不信,道,难不成你想告诉我,你有预测未来之能力,知道我会死,所以奋不顾身来救我,因为你贪我长得俊俏,爱上我了?唉,可惜啊,我陶夜稀素来风流,身边的女子不计其数,郁姑娘,你想跟我,可得做好心理准备,不知哪一天新欢胜旧爱,你也许是免不了受冷落的哦。
……
这陶夜稀,在濯香门的五大弟子之中,排行最末,年纪最小,使得一派出神入化的吹魂笛秘籍,敏捷机智,心思缜密;也的确是风流潇洒,生了一副俊俏秀美的容貌,再加上油嘴滑舌,很能讨得女孩子欢心;可就是罗嗦,一说起话来,常常唠叨得没完。以前沈月蛮说他,你若是换个女装,再拿块手帕,活脱脱就是一个聒噪的媒婆。——陶夜稀想起沈月蛮小鹿斑的眼睛,嘴角上扬的弧度不自觉增加了。
郁妆只见少年对着自己轻笑,那眼神之中,带着几许玩味,几许暧昧,再想他方才的言语,她禁不住红了脸,略一低头。
正寻思着要从何说起,突然感到凉凉的疾风迎面吹来。
吹落了她额前的刘海儿,她的发丝翻飞,惊愕之下,见眼前光影晃动,陶夜稀就像敏捷的鹰,从她的头顶掠过,她知道他是要追逐那石猴而去,手中白练再度抛出,像两道直冲云霄的烟雾,将陶夜稀的双脚缠住。
陶夜稀在空中打了个筋斗,她的发丝翻飞,挣开了白练,哈哈大笑几声,道,美人姐姐,想我的话,就去濯香门找我,今日我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了。唉,记得啊,下次再见我,温柔一点儿,女孩子老是这样一副喊打喊杀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一番叽里呱啦的啰嗦,拖得他整个人的速度都减慢了,幸而那山林迂回,几番缠绕,也还是将郁妆甩开了。
这是岭南一座繁华的城镇,樱素镇。人口密集,街市喧哗。郁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那祥和欢乐的气氛越是将她包裹,她便越觉得惆怅,她脑海中都是一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她禁不住扼腕长叹。
若是自己猜得没有错,此刻的陶夜稀应该快要追上石猴,他们已经在镇西北的胡月岭了吧?
郁妆加快了脚步。
胡月玲上空,黑雾弥漫。那黑雾是邪气所在的象征,是从石猴身上发出的,陶夜稀一路追随,也是靠着黑雾的指引而找到石猴的藏身之处,所以,上次即便郁妆拦截了他,他也并不担心会跟丢了石猴,只要黑雾在,要搜寻石猴的踪迹便易如反掌了。
陶夜稀的任务是将石猴斩杀,搜其精元,使邪气退散。
他找到石猴的时候,那妖怪正倒挂在树上,怀里还抱着一串大香蕉。石猴乃是岩石吸日月之精华而炼就,虽然力大健硕,可法力不深,这段时间它一直躲避着陶夜稀的追踪,此时乍又看见他,不免又愤怒又害怕。
又是一场激战。
陶夜稀将玉笛一横,十指灵动,缥缈的乐音就像高山的流水潺潺流下,但忽而疾行,又如奔腾的瀑布。
飞流直下。
最激越处,惹得石猴在原地打着旋,拼命捂了耳朵。
狂风卷着满地残叶。
沙砾遮蔽了头顶小小一片艳阳。
陶夜稀眼看时机成熟,那石猴已经被他的笛音困住,难以分辨方向,他猛地从腰间掏出一面濯香令,那令牌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就想要将石猴吞吃掉。忽然,搬空了传来一声低吼,不能伤它——
陶夜稀已从声音辨认出,来的人还是上次的郁妆。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拼命维护一只妖孽,但他此刻已是离弦之箭——
势在必行。
他的怜香惜玉之心也都收藏了起来。他仍然紧紧地逼迫着石猴。眼看手里的濯香令的光芒已经开始令石猴面容扭曲,眼中落下泪水,但他的手却在那时触到一点轻纱,再看时,就已经见郁妆张开了双臂,挡在石猴面前,
濯香令是针对妖孽的利器。
可郁妆是人。
那光芒在强烈,对她也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她只觉得胸口疼痛不已,像又一团火在烧,她坚毅的眸子里看定了陶夜稀,陶夜稀不禁有些怔忡,想要收手,却似乎难以决断。突然郁妆的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喷在陶夜稀的脸上,他握着令牌的手有些微颤抖,便就在那个迟疑的片刻,石猴单手将郁妆抱起,另一只手挥断了旁边一棵大树。
树干狠狠地朝陶夜稀撞来。
陶夜稀顿时将右手撒开,向后飞退躲开。足尖与树干同时落地,而那石猴已经抱着郁妆逃了。陶夜稀站在原地。他没有追。他擦了擦满脸的血迹。他想起郁妆那双美丽的眼睛,那里面,似乎藏了什么欲说还休的隐衷。
三日之后。当陶夜稀再次寻觅到那团黑雾的中心,他万万没有想到,黑雾的源头竟会在樱素镇的集市上。
按理说,石猴虽然吃人,但因为其外形狰狞,并不会轻易显露于人前。
它何以光天化日进了樱素镇?
陶夜稀丝毫也不敢松懈,几番兜转,将那镇上方圆几里的地方寻了个遍。邪气最厉害之处,是在一家安静的客栈。陶夜稀握紧了玉笛,掀开门口挂着的布帘子,如敏捷的猫一般,无声息地潜进去,幽暗之中但看烛火摇曳,他的玉笛似乎寻觅到了对手。
却倏然停住。
那哪里是石猴。竟是郁妆?
幽暗的客栈大堂,女子依旧是素雅的黑衣,端坐着,纤纤玉指正端起杯中的暖酒,眼角的余光轻轻打量着陶夜稀。
怎会是你?陶夜稀问道,你与石猴究竟有何关系?
郁妆微露愁容,道,你找不到它了。此话一出,陶夜稀已无须多做猜想,他追踪黑雾,本应该出现的是石猴,但此刻却换成了郁妆,因为石猴已经将体内附带的邪气转移给了郁妆。有的妖孽的确有这样的本事,石猴便是其中之一。
可是,陶夜稀更加大惑不解,你的肉体凡胎,何以能承受得起那样重的邪气?
郁妆媚眼轻抬,我是邪教的妖女,我说的话,你会相信吗?
陶夜稀皱了皱眉,一时间的确难以给出肯定的回答,却听旁边笃笃的脚步声传来,客栈小二肩上搭着帕子,点头哈腰过来,姑娘,客房已经为您——说着,再看了看旁边玉树临风的少年,又转了口风,道,已经为您和相公准备好了。
郁妆的脸又红了,想辩解,说这不是我的相公,却冷不防陶夜稀已经缠上来,她躲避不及,对方已经揽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悄悄地牵制住,便是暗示她不可轻举妄动,须得对他交待出实情,她面上的红霞因此更加泛滥,那又慌又羞的模样,让客栈小二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陶夜稀道,小二哥先忙着,一会儿我跟我家娘子自个儿上那房间去。
店小二收了银两笑呵呵地走了,郁妆的肩动了动,想挣脱陶夜稀,陶夜稀却故意抓着她不放,还凑到她耳边,道,娘子,你若是不带我找到那石猴,我发起怒来,可不知要对你做些什么啊?
无赖——
娘子恨得咬牙切齿,但那一声无赖却骂得有气无力,好像是软绵绵的糖丝从牙缝里飘出来。多年以后的郁妆仍旧记得那个幽暗的黄昏,她曾经和自己心爱的男子靠得那样近,一颗心紧张得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地老天荒,也不过如此。
郁妆没有来得及告诉陶夜稀,她所做的这一切,全因她的善良,为的是整个樱素镇。她虽然出身巫衣教,在正派人士眼里,便是邪魔外道,可是她本性纯良,做圣女亦是受母亲血缘的影响,代代相传的事,她身不由己。
但正因为她不愿与巫衣教的邪魔外道为伍,她选择了离教逃叛。
她如今已是巫衣教的叛徒。
巫衣教主派了许多的教徒四处追杀她。
那个黄昏,陶夜稀的臂弯箍紧了她,她挣脱不得,却见客栈周围突然烟尘四起。是巫衣教的人追来了。混战之中,陶夜稀和郁妆彼此失散。他还挂记着她欠自己一份解释。而她,却只担心他是否安然脱险。担心自己的叛教会将他牵连。
他们各自摆脱巫衣教徒的纠缠,已是第二日的晌午。密云阵阵,陶夜稀站在樱素镇的城楼上,极目眺望,寻找着那些黑雾的来向。
他仍然不放弃找到郁妆。
有了郁妆,才有可能知道石猴的下落。
正在寻思之际,忽然看到远处的山峦之中有几团爆破般的烟尘腾起,就好像有一块小小的土丘被炸开了,那声音极为洪亮,传到樱素镇,也很是惊动了周围的百姓,许多人纷纷上街探视,可是在地势低洼处什么也看不见。
陶夜稀隐隐感到有不祥的预感,尚未走下城楼,却突然看顶上有红云亮起,由小小的一团,扩散到盖满整个目之所及的天空。
樱素镇更加沸腾了。
百姓们纷纷抬头看着生平从未见过的天象奇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那片天空却在片刻之后变成墨黑,日光像被吹灭的烛火,白昼如夜,而天空竟缓缓地飘起雨来。
雨滴竟是红色的。
桃花般的红。
纷纷扬扬,更像是一场花瓣雨。
惊愕的百姓们觉得新奇,被眼前梦幻般的美景吸引,一时间欢呼声四起。却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那些欢呼立刻变成了惊恐的哀嚎。
有的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打滚。
有的人僵硬如石像,站着不能动弹。
有的人像发了狂死的似地见人就咬,有的人捂着脸,面容已经溃烂。
陶夜稀看着眼前的惨景,惊骇之余心中一疼,仿佛觉得自己的四肢也有些僵硬了,突然见一柄巨大的黑伞飘过来,遮在他头顶,红色雨珠子顺着伞沿滑落,就像描在女子面颊绯红的胭脂。——是你?陶夜稀看见伞下的郁妆,面容哀戚,杏眼含愁地望着他。
郁妆一把抓起陶夜稀的手。你跟我走。
陶夜稀不明就里,城墙上突然刮来一阵狂风,那些垂直下落的胭脂雨顿时改变了方向,散逸横飞。郁妆解开颈上的丝带,披风张开,挡着雨来的方向,吼道,再不走,你我都会死在这里。陶夜稀无可奈何,只好任由郁妆拖着他,躲进了城楼底下的一家棺材铺。
到黄昏时候,胭脂雨停了。
整整两个时辰的恣意,樱素镇已是哀号一片。那些被雨水淋到的人,身体和意志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伤,其状况很惨烈。
郁妆掀开棺材铺的窗户,看着街道上或死或伤的百姓,眼眶一红,竟是哭了。
陶夜稀忍了右手的疼,急忙问,你是不是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先别哭,赶紧告诉我啊?郁妆幽幽地回头看着他,正欲开口,却突然觉得脸颊奇痒无比,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陶夜稀见她那样,也有些慌乱,低身扶着她,问,你怎么了?
郁妆忽然抬头。
陶夜稀吓得啊的一声松开了她,退后三步:你的脸——郁妆的脸在瞬间生出了腐肉,像被刀子刮烂了,也像被油炸过,丑陋甚至狰狞。她再不复片刻之前的美貌,而是变得比妖魔更恐怖。她知道,要发生的,终于还是发生了。
作为巫衣教圣女,郁妆有一项特殊的本领,是与生俱来的。她可以在某些不可预计的时候,看到未来发生的,不可预计的事情。
她曾经看到陶夜稀追杀石猴,而当他达到目的,石猴临死之际引爆了自己,陶夜稀会随着石猴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最重要的是,石猴本身就一场灾难的导火线。若石猴死了,整个樱素镇都会落起胭脂雨,雨水导致无辜的百姓受难,可谓惨烈,生灵涂炭。
郁妆想要阻止这一切。
所以,她必须阻止陶夜稀杀掉石猴。
当郁妆第二次与陶夜稀交手,为石猴挡去了濯香令的冲击,石猴趁陶夜稀不备带走了她以后,他们去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在那里,郁妆和石猴做了交易。石猴说陶夜稀之所以紧追它不放,是因为它体内受到邪气感染,所到之处都会有黑雾缭绕。
石猴想解除这团邪气。
有一种办法,就是将邪气转移到稍有承受能力的妖或人的身上。石猴看出了郁妆的不寻常,它也知道,郁妆那样誓死如归的帮它,完全是因为它体内引爆胭脂雨的封印。它道,你既然不想整个樱素镇都为我陪葬,那么,就让我逃出陶夜稀的追捕,我不死,樱素镇的厄运就永远不会降临。
郁妆将信将疑,你真的可以将邪气移到我的体内?
石猴得意,别人是否能做到,我不敢肯定,但我一定可以。只要你是心甘情愿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来操纵。心若不诚,邪气就不能在你我之间传递,这也是我一直没能摆脱邪气的原因,但我想,你比我更希望我活着。
郁妆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后来,陶夜稀追踪黑雾,追不到石猴,却只看到郁妆。石猴以为自己摆脱威胁,正值得意忘形之际,却又不想在山中遇见了斩妖师。
斩妖师和陶夜稀不同,但对于妖孽,他也是一样杀无赦。
石猴还是死了。
陶夜稀站在城楼上看到的烟尘,正是石猴的身体爆裂所产生的,紧接着,天空被染红,胭脂雨落下,樱素镇难逃劫难。
郁妆没有想到她的一番苦心最后还是白费,她知道只要尽量少地接触雨水,就有更多的可能避免受到伤害。看见烟尘的那一刻,她也看见城楼上的陶夜稀,她知道胭脂雨即将袭来,她匆匆地抓了身边仅有的一把伞,直奔陶夜稀而去。
那一刻,她顾不得别人。
只能顾着他。
后来甚至为了替他挡雨,而将自己的脸暴露在雨幕里,便那样受到腐蚀,她的脸毁了。胭脂雨对每个人造成的伤害是因人而异的,陶夜稀只是右手受到轻微的麻痹,就好像被掌力震伤,稍稍修养便能好,可郁妆的脸却再也难以复元。
泪水深深地嵌进双颊的道道沟壑。
只有一双明眸。
陶夜稀听罢郁妆的讲述,已是后悔得无地自容。郁妆却柔声道,这不怪你,其实,在我的预见里,你和石猴同归于尽,而胭脂雨落下来,我也躲避不及,会被雨淋伤,我的脸就和现在一样,所以,我也是有私心的。我那么费力想阻止你,不光是为了樱素镇,也是为了自己,是怕自己应了劫,真的容颜尽毁,可如今看来,我救了你,却还是没能救我自己。
陶夜稀沉默着。
沉默如黑夜里的一盏明灯,只让郁妆觉得自己的容貌更加丑陋,她转过脸去,拿袖子挡着,轻声道,请你,别看我的脸。
陶夜稀问,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郁妆黯然摇头,没有。这场劫难,能渡过的便是万幸。以后这里不会再有那样骇人的雨了。而眼下的樱素镇,要抚平这道伤口,只能靠着时间,靠着他们自己了。
寂寂暗夜,郁妆听见一声凝重的叹息。
对不起。
这三个字就像刚才的胭脂雨一样噬进她心底,她强颜欢笑,道,我是宁可听你对我说声多谢。——可是到如今,岂是几声抱歉或感激可以弥补,美貌之于女子,堪比性命一样重要,她却为了他而丢失,他心中愧疚不已。
那几日,郁妆脸上的伤口时有泛疼,陶夜稀都陪着她,照顾她。她说你其实不必理我,你应该回濯香门复命了。
陶夜稀顽皮地笑,没关系的,我闲人一个,在外多逗留几日也无妨,濯香门人才济济,不会独缺我一个的。
郁妆以轻纱遮面,只露出水灵灵的眸子,道,你该不会是还想着如何从我身上拿走那团邪气吧?如今石猴以死,你我都束手无策了。陶夜稀揉了揉鼻子郁姑娘见外了不是,咱们也算经历生死,我若还把你看做我的一个任务,那也太没有良心了,我陶夜稀怎么说也是个重情义知回报的人。
郁妆的明眸忽然变做一汪深潭,朦胧暧昧,似是装起了谁也看不懂的忧伤。
巫衣教的教徒仍然死守着教主的命令——捉拿叛徒——他们要活捉郁妆。尽管胭脂雨淋坏了不少追兵,但前仆后继,他们还是又找到了郁妆和陶夜稀。
霜风阵阵。
已是寒冷的严冬天气。
陶夜稀端了一碗又一碗热腾腾的粥,从客栈的厨房回来,忽然感到刺骨的杀气,他将粥碗向柱子上一摔,飞溅的粥水炸出了躲藏的官兵。客栈顿时混乱,陶夜稀冲入房间,一把抓起郁妆的手,两个人越窗而走,正落在一匹拴在路边的马背上。
马蹄急急。
一路向西飞驰。
巫衣教似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早已料到他们会乘马飞逃,因而黑衣的骑士早就严阵以待,一直穷追不舍。
出来樱素镇,从茫茫的官道,到崎岖的山路,陶夜稀一直紧紧地勒着缰绳,他看得出郁妆的眼睛里有痛意,知道她的伤又在作祟了,他无暇分身一面照顾她,再一面对敌,因此只想带着她摆脱巫衣教的追捕。
郁姑娘,你再忍忍。
郁妆咬紧了牙,我拖累你了。
陶夜稀摇头,怎么说这样的话,我岂是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之辈。正说着,前方只见茫茫山尖,原来他们已到了悬崖边。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夺命的弓箭已经如雪片般簌簌飞来,陶夜稀舞开长袍,如布下一道防护的网,将弓箭纷纷斥退,可他却没有留意到胯下慌乱失神的马,箭刺入马的后蹄,那马儿突然狂奔乱跳,拉不住,一用劲儿,将陶夜稀和郁妆抛出几丈远。
陶夜稀在半空翻了两个筋斗,借着一丛茱萸的尖,踩回地面,手中玉笛抛出,直撞上郁妆的后腰,打了个回旋,也将郁妆稳稳地托起,安然落地。他们彼此相看一眼,马蹄声夹着利箭划破长空的声音紧紧逼近。
他们各自向左右站开,衣襟猎猎,已是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
陶夜稀没有想到,那场仗,还没有打就已经终结。他只感到胸口的大穴一阵酥麻,惊愕之中意识到竟然是郁妆对他用了隔空点穴,他一心注视着前方的敌人,完全没有防备自己身边的女子。他后悔太迟,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朦胧中,陶夜稀好像看到了他的师姐沈月蛮,女子赤着脚坐在树上,纤细的小腿一晃一晃,快乐地朝他招手。那是濯香门的后山。他们时常在那里赏月观景,也时常对饮练剑,总之,只要有沈月蛮的地方便是光彩旖旎。
陶夜稀痴痴地笑了起来。
突然所有的景色一黑,瞬间消失不见,陶夜稀猛地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他依然还在最初昏倒的地方,那个悬崖边,周围干干净净的,既没有人影,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陶夜稀似是明白了什么,拔腿便朝山下而去。
巫衣教离樱素镇大约有三四天的路程,陶夜稀马不停蹄,赶到巫衣教所在的幽霞岭,暗中捉了一名教徒审问,郁妆果然回来了。
是被迫的。
因为,当日在悬崖上的时候,郁妆和带人追捕她的左护法商议,只要她乖乖地跟他们回巫衣教,他们便放过陶夜稀,不伤他毫分。
陶夜稀觉得自己欠了这女子实在太多的情。大概是这辈子也还不清的了。他向那名俘虏逼问出入教的捷径,幽灵城堡一般的巫衣教,处处充斥着淫邪的鬼魅般的潮气。陶夜稀小心翼翼地躲开了巡逻的卫兵,朝着地牢而去。
经过第三重石门的时候,光线陡然增亮了不少。
头顶传来一个朗朗的声音,陶夜稀,当日在山顶,我念在圣女替你求情,放过了你,没想到你却主动送上门来了。
陶夜稀抬头一看,长长的石阶顶端,说话的是独眼的左护法。而他的右边,像龙床般的椅子上,正坐着巫衣教的教主,萧如令。
萧如令的身旁,还有一个人。
郁妆。
不戴面纱的郁妆。
她的脸已经恢复了往昔的光彩,如无暇的白璧,美艳绝伦。只不过眸子里的哀戚犹在。只听她悲声一叹,陶夜稀,你还来做什么?
来救你啊。陶夜稀揉了揉鼻子,你可以舍身救我,我岂能丢下你独自偷欢?只不过,美人娘子,你的脸怎么好了?是这位英俊潇洒的大叔治好你的吗?他指着萧如令,萧如令的眼角轻抬,微微看向郁妆,郁妆会意,低头解释,教主毋须担忧,陶夜稀唤我娘子,只是嘴上占些便宜,我与他并无越轨的行为,我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教主大可放心地将我献祭给无量神。
何谓献祭给无量神?陶夜稀听郁妆那样说,急忙问道。
急躁的左护法尤其不耐烦,喝道,教主,何必跟这小子多费唇舌,不如杀了他?刚说完,犹在已是抢先一步,挡在左护法面前,教主,献祭的仪式即将开始,何必再这个时候动血腥,我答应你的事,言出必行,我只希望教主能念在我们主仆一场,答应我最后的心愿。
你要我放过他?
是。
萧如令看了看陶夜稀,嘴角浮起阴险的笑,我何必跟一个后辈计较?陶少侠,你既然来了,便是我无意间的客人,和不留下来观赏我教中最盛大的仪式?话毕,两旁的教徒已是握紧了刀剑,恶狠狠地瞪着陶夜稀。
陶夜稀知道,萧如令这样做表面看来是邀请,实则软禁,想防止他破坏献祭。他便暗暗地握紧了吹魂笛,真气流转,准备大战一场。
郁妆看出陶夜稀的意图,忽然朝着台阶下走来,一边走一边道,献祭是巫衣教百年相传的习俗,每隔一个甲子,便会有一名圣女被作为贡品,以鲜血滴入无量潭,向无量神表达俯首称臣之意。无论多少次,多少年,一旦鲜血将无量潭的潭水彻底染红,无量神便会眷顾那一届的教主,使教主获得无上的神力,可称霸天下。
郁妆顿了顿,再道,圣女须得保有处子之身,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所以教主不惜耗费功力替我解除胭脂雨烙下的残疾,以密宗之法助我恢复容貌,因为,倘若我并非完璧之身,又或者,带有任何的邪魔妖气,献祭便会失效,到时候,整个巫衣教都会受到无量神的惩罚。
陶夜稀看着郁妆近在咫尺的眼眸,她是善于用眼睛说话的女子,她的眼神若有所指,陶夜稀忽然回味起她刚才的那番话。
——不能带有任何邪魔妖气。
可是,郁妆的身上有石猴给她的归蟒邪气,只不过这巫衣教里的人似乎没有一个可以像陶夜稀这样,看到黑雾的存在。
陶夜稀顿时领悟到郁妆的用意,他揉了揉鼻子,望着高高在上的萧如令,拱手道,既然教主盛意拳拳相邀,那晚辈唯有却之不恭了。
当郁妆的鲜血从白皙的手腕上流下来,滴落,一颗一颗像朱砂般落进暗红的水潭的时候,陶夜稀坐在观望台上。
周围都是密切监视着他的教徒。
尤其是那左护法,哪怕只有一只眼睛,也凌厉得像鹰。陶夜稀没有机会单独接触郁妆,他一直在想着郁妆说的,受到无量神的惩罚,他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随时准备着应对突发的危机。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郁妆的脸色由红转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陶夜稀坐不住了,想要冲过去,左护法却按住了他的肩,他的右手一用力,真气已将玉笛灌满。
忽然之间,水潭里的水犹如被狂风吹皱。
整个幽霞岭都开始晃动,
无量潭周围的人纷纷乱了阵脚。那晃动越来越激烈,两侧的山石似有下滑滚落的痕迹。陶夜稀看左护法分神,立刻反手推开了他朝着潭水边奔去,正接住摇摇欲坠的郁妆的身体。他道,我带你走。两个人披荆斩棘,一面应付萧如令的追击,一面躲避山石的崩塌和地面的裂缝。
这就是所谓的无量神的惩罚吧。
献祭了被邪气侵占的女子,那鲜血如污秽,惹无量神发怒,以至于整个幽霞岭都陷入崩塌之中。顷刻间,巫衣教血流成河。
陶夜稀带着郁妆,九死一生,总算到了一片空旷的平地。幽霞岭的晃动渐渐停止了,他们气喘吁吁坐下来,陶夜稀拭了拭额头的汗,道,现在那帮人自顾不暇,想必也不会死追着我们了。还是你的计策管用,我看那萧大叔此刻想必气得捶胸顿足了。
刚说完,便觉得左侧的人软绵绵倒过来,头撞到肩膀上。陶夜稀连忙扶了郁妆,你怎么了?郁妆喘息不定,摇头道,萧如令说了,他可以治我,也可以毁我,倘若我动了异心,不按照他的意愿完成献祭,将自己的鲜血奉献给无量神,那么,就算我侥幸再次逃出巫衣教,我的体内也已经种下了剧毒,毒气攻心,便是我命丧之时。
他也在气得咬牙切齿,好个狠毒的萧如令。你别怕,我再回去,找萧如令拿解药。
郁妆没做声,只沉醉于彼此依偎的暧昧姿势,一双手轻轻握着陶夜稀的胳膊,粉面挨着他的肩,吹气如兰,此刻正是巫衣教最混乱的时候,若要偷袭萧如令,最易得手,你且听我细细地跟你讲讲教中的机关布阵,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陶夜稀点点头,柔声问,你累不累,要不要歇息一阵?
郁妆摇头,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对陶夜稀讲起巫衣教的地形机关,甚至是萧如令和左护法的武功路数,以及破解的方法。陶夜稀听得很仔细,丝毫也不敢松懈,突然觉得左侧肋骨一阵酥麻,顿时全身动弹不得。
郁妆再次封了他的穴道。
这一次他没有昏倒,而是清醒地坐着,僵硬着,只有两颗眼珠子还能转动,他拼命地想要去看郁妆,郁妆仍是偎着他的肩。
——对不起,我不想你再为我冒险。
——十二个时辰以后,你的穴道会自动解开,到那时,我的毒也早已经发作,不在人世了。你便不需要再为我去闯巫衣教。你不是教主和左护法的对手。女子说着,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就像在陶夜稀的肩上开出一朵绚烂的花,却又随时都会枯萎掉。
就那样坐着,一个时辰,再一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渐暗去,漫天的繁星在头顶铺开。清朗的冬夜,很冷,冷得郁妆浑身瑟缩。
她抱紧了陶夜稀。
可是,那力度却在一点一点地减弱。她缓缓地撑起身子,转过来面对着陶夜稀,渐渐靠近,吻上他微微发凉的唇。
陶夜稀的心狠狠一颤。
紧接着唇齿间有咸咸的泪水滋味,他看着女子近在咫尺的脸,由模糊到清晰,那么美,却那么绝望。他听她细声道,将我葬在一个你永远不会经过的地方,那样,我才不会看见你与别的女子亲近。后来的陶夜稀总要想起当时的郁妆,她故作的戏谑,难掩她心底真实的暗伤。
陶夜稀爱的人不是郁妆,
那冰雪聪明的女子,何尝不知道。她知道陶夜稀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源于感激,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她只在临死之前将自己的心事说出来,那一点儿小勇气,小霸道,就是她仅有的权利。她故意连陶夜稀的哑穴也一起封了,也是怕他会说出她不想听的话。
听不到,便可以在心中留下一份侥幸。
一点儿自欺欺人的盼望。
那盼望随着她,上穷碧落下黄泉,化为欷歔,如尘烟消散了。
陶夜稀的手指可以微微抬起的时候,他身旁的女子已经冰凉僵硬。他的眼泪蓄了整晚,终于洋洋洒洒地落下来。
落在女子含笑的唇角。
仿佛她是真的笑了,心满意足。
后来陶夜稀将郁妆葬在一处花红柳绿的桃林,他站在坟冢前,清风掀动着他的衣襟,他幻想这里春时桃花盛开,粉红霏霏的景况,就如同郁妆羞涩时面颊上的两朵云霞,然后,他开始回味彼此从相识,到相知,经历过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重现。
严冬已过。
稚嫩的青草的幽香已渐渐弥漫,可惜,孤冢里的那个人,却再也闻不到了。后来那些青草的幽香就一直弥漫着,弥漫了沿途,浸着陶夜稀,点染了他的吹魂笛,他又再走入那繁华的盛世,却始终不肯卸去他的顽皮和轻佻,就好像一个漫不经心笑容便可以遮掩所有的悲哀与伤痛。没人能看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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