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世虚无之上,一点微光
我有一个朋友
我有一个朋友,我们的相识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这些年来,我知道她喜欢大象,喜欢芒果班戟和咖喱角,看到她弹着尤克里里在阳光下歌唱。她活得无比丰盈,丰盈到让旁观的人觉得她的人生充满意义。
而她在自我介绍里写:一个虚无主义者,一个想好好用尽此生的人。
这一切的丰盈,都没有意义,也因此可以尽情去丰盈。
最最最开始我只是她的读者,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拉我去见她。我说不去。——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我觉得就这样远远看着喜欢的偶像也很好,不然没法纯粹地粉。——去呗。好奇心战胜了矜持,然后我就扔掉节操,厚着皮赴约去了。
那时候她的笔名还叫做石头花园的歌女,我最早看她写的小说是《醉生》,后来又看《胭脂老》。哎呀这个人写的东西,又冷又烈,但是好吸引人。她故事里的女孩子大概都有阿修罗血统,又美又能惹是生非。在个人博客很热的那个时代,她也有开博客。先是叫做杜尚之后,后来又叫做对妖怪也要温柔。
现在回想起来也有些惊讶吧,十几年前那个年纪的少女,写这样的故事。太烈了,仿佛燃到某种尽头的烈。年轻轻烧光了,岂不是只剩一地灰烬?那然后呢,然后还可以写成怎样?当时不知道。
但有些事还是当时可以知道的啦。我和她交识后就知道,她本人比她当时写的那些文字还要有趣。她可以绘声绘色讲一个段子,讲到令众人笑到原地爆炸。当然她也可以轻轻慢慢讲一个故事,讲到令众人支起下巴静静听。而且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有幸能和这样有趣的人做得朋友——可能之前抽奖永远不中的运气都攒着用在了这里。
我们共同的几个朋友,也都是非常有趣的人。我们一起走过夜晚的北京大街,在街头雀跃地放过细细的小焰火,一起吃过好吃的难吃的各种饭……一起目睹过彼此罗马城的建造和拆毁。一起行历过荒城,又得见玫瑰园。哪怕路上漫天风沙,不能开口不能睁眼,也知道彼此还在那里。没有什么好理由非得一起经历这些不可的,但我们仍一起经历这些。
后来我们看着她的书出版。这些年来我总是以闺蜜的身份愉快地上她那领一本当礼物,再以迷妹的身份自己买上一本。最早的两本是《八荒》和《流离火》。八荒是泛灰的一个白,而流离火暗黑的封面下藏着艳红的扉页。是,都市爱情故事无非是男男女女,得不到和已失去。如果做个摘要一句话讲完,倒也没有什么分别,平淡无奇。只是当事人就是觉得是离恨天灌愁海好大一场游历啊——小说可不就是要将这一场又一场游历的故事,细细讲给人听。
“一个人失去另一个人的过程,是极缓慢的,但往往却被我们误以为是电光石火的事。将万事都放下了,转一个身就走了。”
“大凡不见得有好理由跟好代价,但只觉必须要去做的,不那么严格来讲,便已经是爱情,时光当前,一切厮守都没有用处。”
“曾经有过多少故事,是关于一个女人很深很深地爱着一个男人,后来她的爱行不通了,就离开了他。毋庸置疑有过很多,将来一定也还会有,只是属于我们的那些个,它们的收梢还没有来,暂时还没有来。”
后来她的网名就变成了逍遥兽,嘿,听上去多么快意江湖。它只有三个字,很是简洁。后来她遇到了她现在的先生,他们结婚并生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对了她是个哲学博士,她还出版了一本学术著作,讲人与物的关系——我差点忘了说,她是一个金牛座,她来研究“物”真是再合适不过。她惯常读很多书,看很多电影,阅读涉猎面很广,永葆好奇心。哲学博士么,如果一个人只埋头读“哲学”,那是根本不配谈什么哲学的。
而且这些年她的颜值不仅没有如许多同龄人那样过了三十就在年龄面前轰然坍塌,结了婚就在柴米油盐面前轰然坍塌,生了孩子就在婴儿啼哭声中轰然坍塌,而是越来越美。也可能我的朋友是个女妖怪,而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吧。
滚滚红尘之中,一个女妖怪为人妻为人母,然后还会再有作品出版吗?当然。
然后呢年秋冬之际有一部叫《九幽》的作品面世了。而且这部作品非常好看。
是的这是一条硬广,广告的内容是推荐一本叫《九幽》的书,作者逍遥兽。
《九幽》的诡丽皮相
《九幽》有着十分诡丽的皮相,甚至诡丽到有读者在评论中诟病说,太俗了,满纸金玉。但人世间哪有谁生来就是人淡如菊,不曾对那些blingbling抓马感十足的金环玉珠动过心。人的欲望就是俗到原地爆炸好么。一个人亲见金玉当前,哪怕面孔岿然不动,或移开目光,心头也会惊呼“好闪”。这么俗艳,当然喜欢。
关于《九幽》的华丽皮相,在作者的自序里也可以略窥皮毛:
“歌岛三千年一沉、三千年一浮;梦土之人不可以做梦,一梦而亡;欢国是镜中国度,族人没有面孔;静川之人以缄默为誓,一旦开口说话,便即化为石像;方寸族人居酒壶内,擅酿酒,纵饮不休……”
每年第一场大雪那天,地下之城情冢顶部会得骤然裂开,其时天光与大雪一并倾泄而下,剧烈的光明里,情冢之人随即化身为鸟,在深渊和旷野上空惊狂地飞行。它们在尘世炫耀,以不属于人间的洁白,以至于见过它们的人都以为看见了幻象,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旦它们现身,普天之下的情伤与情恨便聚集为凡人不可目见的黑云纷纷奔赴。
群鸟撕扯并啄食这黑云,同时因为它的苦涩,而不能再发出啸声。一日一夜过后,黑云将被吞食殆尽,这时鸟羽悉数转黑,鸟群疲惫地盘旋,雪停时堕地死去。
这种鸟的存在,维系有光之国不因伤痛仇恨而崩毁,而且令世人能够相信尘世中最美好的东西仍是感情,故此,在上古时期,相信万物之间善意联系的有光族人曾给过它们一个名字,叫做情枭。
情枭的尸身堕地后便化为水,渗入幽深的地底,再世为人,并且,对前世不复有记忆。
——逍遥兽《九幽·情冢》
这些玄妙的国度似是幻象,但又一个个都好真实。如果你想疑心现实中的某个人来自九幽,也是有蛛丝马迹可循。甚至你可以怀疑你自己也来自九幽,只是失忆,否则如何会有与某个族类相似的设定和命运。至于一本正经地说甄宓是风间的女王那一段,笑得我简直掀桌,脑洞要不要这么大啊。
“希望它能被拍成电影”,不止一个朋友读了《九幽》之后这样说。是呀,我也好希望看到《九幽》拍成电影。
《九幽》的文字有着很强烈的镜头感。当你阅读和某个国度相关的故事,它会从纸上跳出来,在你脑海里变为立体的画面。甚至不仅仅是画面,它会流动起来,或许还有气味和声音。
比如雨水落在梦土的黄金女郎的肩头,溅起的那一小朵一小朵蓝火。比如风间的“惊云酿”,三月杏花、六月蜜糖、白露之菊、大寒之雪酿就的酒,是怎样的白地飞金那么好看,又是如何香到天上的云都为之一颤呢?而方寸的酒,七蒸七酿,连林黛玉的眼泪也曾叫他们取用。你靠近它,酒香会如闷拳般打上来。还有梦土那一树在大雪中开得宝光流溢的桃花,要仰望到几乎跌倒才能看到树顶,这么炽烈挑衅,真想在梦中去那里看一看啊。也可能你要骑着一匹精壮的豹,穿越花海,方能抵达那些炫彩斑斓。
《九幽》的时间感
《九幽》并不是一本普通的小说集,它是裹带着作者甚至读者们所历经的九年时光而来。每一个故事,都带着一段“写在XX之后”,记录了完成的时间,以及当时的所思所历。放在最前面的自序,就书写时间而言,是这个作品中最后完成的部分。仿佛轮回的始与终,在这里首尾相衔了。这些记录并非多余,也不是所谓“画蛇添足”“作者自恋”。如果你有一个个都看过来,就知道,这些何尝不是属于作者的尘世。在时间这个维度上,《九幽》的创作过程本身,也是这部作品的一部分。
《九幽》里起初的几篇,作者是有放到网上的。我初读《歌岛》时只是觉得华丽又浪漫,后来读《情冢》,只觉又惊悚又悲伤。但当时的感受,仅此而已。我曾以为人生也不过如此,凡事再热烈再动人,也要归于寂灭。
及至读到《梦土》,故事收梢时,沈初时从梦土带出来一个孩子,又丢失了它。他说红衣对不起,宿命当前我们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我就突然想起之前留在下沉的歌岛上的郑红衣,被失忆的情枭们吃掉的郑红衣。宿命当前,哪一个郑红衣不是败下阵来。不做主角做花明和叶暗,并没有更好一点。我们也许不在故事里,但也没有比故事里的人或妖怪更好一点。
也许也有像我一样追《九幽》追了九年的读者。在书中的某个故事诞生时,当时的我是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在你自己的故事里,你是被吃掉了,还是成功逃脱?以为自己成功逃脱的,真的确定不是困入另一个轮回里吗?
我很早时就问过她一个蠢问题,故事里的那些沈初时和郑红衣是不是同一个人。她说不……但你要觉得是,那也可以是。在成书的序言里,她也有讲,那些沈初时和郑红衣,“可以是其他任何名字,在尘世间有亿万化身”。
作为读者我也有我的理解。我觉得所有的沈初时和郑红衣都是同一个人,他们困在不同的轮回当中,去经历同一个故事。也许披着不同的皮相,但故事仍是同一个故事。但每一次轮回,都是他和她必须亲历的宿命。甚至他和她只是同一个人。就这样经历了生生世世,这个人才得以来到《焚舟》,然后才经此抵达《尘世》去。所谓抵达,就是在抵达的时候,抹去原本的姓名符号,变成“尘世间的亿万化身”。
《焚舟》这个故事我已经听作者亲自讲过两遍,也提前得以一窥珍贵草稿,但手捧成书,独自阅读,又是另一种感受。是年冬天北京的某个深夜,雾霾极重,以至于飞机停飞。因此难得听不见头顶飞机飞过的轰轰声,周遭很静,正好允许我独自读完它。
读完《焚舟》我几乎要哭出来,又很快归于平静,因为太明白这命运涌涌而来也并不是要你为谁哭。宿命的种种安排,是存心要你败,但宿命本身并不是为了让你败。不然你说什么是成,又什么是败呢?成败没有意义,此刻你就是在这里,要度过生命的长河到彼岸去。
我记得在她第二次给我们讲这个故事的那天,她还讲了另外一个故事,来自西游记——
沙僧在流沙河做妖怪时,曾经吃过无数的人,弃余骨于流沙河水中。流沙河会将其上的一切事物吞没沉底,哪怕鹅毛都漂不起来。但先后有九个取经人的骷髅漂在水面上,并不沉下去。沙僧觉得奇妙,就穿了这九个骷髅头来做项链。
然后呢,唐僧来了。他路过流沙河,收了沙僧为徒。再然后,师徒四人要继续西行。三个徒弟都有神力,渡河自然没问题。但唐僧肉身凡胎沉重,无法渡河,哪怕是悟空也无法驮他过去。
此时有神人点化,说唐僧的前世曾九世为僧,而且每一世都会来到流沙河这里,并被沙僧吃掉。就是这九个漂起来的骷髅了。
最后唐僧乘着这九个骷髅头做的船过了河。
你看,只有自己才能度自己,靠别人的力量度不了你。你若不愿承受这一轮轮的生灭之苦,那条河你就是过不去。
九幽浩渺,逐一燃亮
一个人如果得见虚无,又如何与之抗衡呢。黄碧云说,太平盛世,个人经历最大的兵荒马乱不外是幻灭。幻灭感是孤独的,人都害怕孤独。
人生在世,人人用尽手段与幻灭抗衡。不是不努力的。谁没冀望过能快意一生,不用去想虚无这回事。有人费尽心机捕捉一个“可令我人生完整”的恋人,有人不分昼夜追逐一份赞赏自己的差事,有人倾尽所有只为抱紧一个带有自己基因的幼儿。去看看占神问卜的那些论坛,有多少痴男怨女在问,怎么留住一个不可能的爱人。
而你翻开这本《九幽》的第一页,就看到干干净净的白纸上有一行连标点都不带的小字——
致不可能的爱人
万般金玉瞬间成灰。
孤独,虚无——这些看似消极的词汇,其实都是人类个体的常态,都是中性词啊。只是人类自有史以来都害怕它,想尽办法抗衡它。而你越是拼力去抗衡它,它的轮廓就愈发清晰起来。人类作为群体是不断繁衍发展,日渐丰盈。而个体的人都是向死而生。个体如何穷尽所有,也只是走过了永恒当中的某一个小小片段。但这些小小片段,因为能彼此连接,会成就极大的不寂不灭。
以什么连接?以意义。而它的载体,是语言。一切的艺术,科学,以及宗教,其实都是广义上的语言。(如果你懂一点占星学的语言你会知道,这是3宫和9宫的对望。)所以我们会去读这些“没意义”的故事,它又不能教你怎么挣钱,不能教你怎么得到一个如意爱人,但我们还是会喜欢读它啊。
意义是虚无之中由你亲手点燃的那一点微光吧。是为“一灯照隅,万灯照国”。
愿九幽的虚无之上,也见到你的一点微光。
雨声风声烟花飘送
五彩七色千里长空
让我可以迷恋你
让我可以迷恋你
情海明月似雪花飞
是为《九幽》,作者逍遥兽。值此春回大地之际,我且推荐它给你们。愿你们能享受与它的相遇。
(逍遥兽签售现场照,转自河南大学出版社白癜风的危害北京中科白殿疯医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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