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和那个叫胭脂的男子
那个叫胭脂的男子
青和
《青和》
一
胭脂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他长得非常好看,细白的皮肤,单薄的红唇,有一米八的个子,瘦瘦的。他来找母亲租房子,身份证上的名字就是胭脂,宋胭脂。怎么会有男人叫这样妩媚妖娆的名子,让人心里泛起一股股潮湿的温柔,带着旧时的寂凉之气,穿越光阴而来。
房子在村子的最南边,还要穿过一片白杨林。其实是一处四合院,修在半山坡上,已经有近一百年了。旧蓝色的砖瓦,木质的门窗,门前台阶的石板上落有不完美的雕花和刻字,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一小片菜地。听人说,那是爷爷当年背着奶奶给他的初恋情人修筑的,算是外宅。不过后来奶奶还是知道了,哭闹一翻后也拧不过爷爷的坚持,便也不再管了。之后房子归了父亲,前两年父亲在我离婚后便把房子落到了我的名下,他怕我孤身一人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荒山上,便搬去与父母妹妹同住,然后把四合院在报纸上做了出租的广告。
胭脂来的时候母亲正在敷面膜,让我带他去看房子。那是夏天的傍晚,天阴得厉害,有飞虫在眼前横冲直撞,我手里纂着钥匙走在前面,胭脂走在我左手边的后面,我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刚好一步的距离。他穿着中式风格的短袖,麻质的米白色裤子,脚上的鞋看上去做工很是考究,估计价格不菲。
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管跟着我走。我本就是性格内向的人,离婚后更是孤僻,尽管我不爱我的前夫,但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在这世间无儿女,也无爱情,孤独一人,心里也是寂凉的,是难过的。穿过白杨林,对面是一条河,环绕着村庄,胭脂感叹着,这个地方好美,我要留在这里不走了。他像在自言自语,我没有接他的话,兀自朝坡上走去。
这个男子他身上有一种出尘的气质,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他的脸,怕他会对我笑,那种让人迷恋到无法自拔的笑容,带着前世今生的迷离和怀想。我想问问他是一个人住还是和爱人,试了几次终是没有开口。这和我有关系吗,一个离过婚的单身女人问这样的问题太敏感了吧。
房子他是非常满意的,并且一次性付了两年的租金。第二天他来家里取钥匙,我穿着宽大的白色睡衣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是白杨林之外的远方,山那边的远方,看不见也摸不着的远方……胭脂与母亲闲聊了一会,并且应邀留下来吃中饭。那一顿饭我是低着头吃的,不敢看他。从他和母亲的谈笑闲聊的话里我知道了他是南宁人,没有结过婚,老家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这些年四处漂泊,遇到喜欢的地方就留下来小住。平时给杂志社写写稿子,赚点稿费。母亲很是喜欢他,尤其是听到他说还是单身时更是欢心得不行。母亲的意思我听得出来。
饭后胭脂要去商场置办房子里的常用物品,还说想买一套软一些的床垫和新的床品,请我帮着参考被单的颜色。我去了。我是想同他去的,想离他近一点,那种感觉说不清楚,就像是遇见了一个相识了多年却又分开了多年今日再重逢的故人,不用说太多客气的话,仿佛与他站在一起就是自然面然的,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没有生分,但也没有新鲜感。只是感觉到生命的饱满和完整,还有,活着的踏实感。
那一晚,我与他睡在那张铺着宝蓝色床单的雕花木床上。是的,我没有走,我留下了。
只是躺在床上,牵着彼此的手。只是这样,没有吻,甚至都没有抱一下。多年后想起那一晚,如果他要我,我是肯给的。
那晚的月色真美啊,蓝色的床单上铺满了白月光,胭脂说我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眉眼和鼻子最像,但我比她更清瘦一些。他说,婉鱼,你太瘦了,像要凋零了一样。我问他,是不是像秋天一样瘦,像秋天的月光一样瘦得连指缝都填不满。我知道,在遇到他之前我是快要枯萎的。遇见他之后呢,他是那个从此后可以陪我赏月听戏的人吗,他是我藏在床头锦盒里的胭脂红粉吗,在贫瘦的夜里沾一点潮湿的月色,颜色都暗了,慢慢的,都旧了,旧得让我心疼,让长夜更长,让寂寞更深重。
胭脂,胭脂。我是你的故人吗,还是我只是故人留下的影子。
二
依旧是习惯坐在阳台上往远处看,母亲若不在家时我便会抽一支烟。只是我不再望着远方,不再想着远方,我想的是胭脂所说的那个故人。她真的跟我长得很像吗,可是我都三十多岁了,她是不是像我年轻的时候,那时候我总是喜欢梳着马尾,穿席地的长裙,戴夸张的手饰,那时候我不抽烟,我还没有白发,那时候我正经历爱情,滚烫灼热的爱情。我悄悄地与他同居,并且有了孩子,当我提出想结婚时他却甩了我一走了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和他的新女友一起走的。于是,我去堕胎,在手术台上疼得死去活来。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这样热烈的爱一个人了,怕把自己烧焦烫死。我想,没有爱情也一样可以活。于是,草草地嫁了人,又因为他知道了我流产后不能再生育的事情提出离婚,我只好净身出户。
胭脂说,我有一种凋零的美。是啊,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一寸一寸的枯萎,丝丝的疼,像寒冬里吸进的一口凉气,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我常常跟自己说,就快春天了。春天,花都开了。我独自去赏花,身边却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这些年,孤独是明目张胆的,我藏匿不住,这枯瘦的日子和我寂凉的气息。
我常去胭脂那里,有时会带几本书或者一些好吃的饭菜。母亲以为我在与他谈恋爱,很是开心。我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我爱他吗,这样问自己的时候心里是否定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了,爱与不爱也不过那么回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与他待在一起会觉得舒服,看着他心里就是满满的,觉得黄昏是可以写进诗里的,没有月光的夜里也是能看见光明的。踏实,笃定,温暖,并且习惯,像多年的伴,隔世独居,不追问过去,也不念想未来。
昏黄暮色里,我们一起做饭,炒了自己在小院里种的黄瓜和豆角,还熬了小米红枣粥。胭脂很会做饭,他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碌的样子像回到了前世,世间只有我和他,再无旁人。有夕阳射在他的脸上,我第一次仔细地不眨眼晴地看着他的笑容,很安静,像早春里的一黛寒烟,有幽静之美,但也不缺阳刚之气。饭后与他坐在梨树下的长凳上聊天,石桌上放着我带上来的竹叶清酒,斟一杯细品,几丝清甜,有香醇的沉年之味。胭脂说,婉鱼,我把心事写在了月光里,你看到了吗。他总是这样诗意,深情又温柔。我回他,月光在我心里,我在星星的梦里,你呢,胭脂,你在哪里。他说,他已经把星星握在了掌心里。
那一晚,我们缠绵到很久,他咬着我的锁骨呢喃着动人的情话,一遍又一遍。那是一个盛开的夏天的夜,风从窗子里飞进来,草木摇曳着两只萤火虫的心事,是潮湿的爱情,洗白了长相厮守的渴望。我什么都没有问,没有问他爱与不爱,他也没有信誓旦旦的承诺。这是爱情吗,我以为一定是的,不然我怎会又一次做了扑火的飞蛾。
清晨的阳光照得有些刺眼,我睡在他的怀里,像只安静的猫。胭脂说,婉鱼,陪我在这里长住吧,住到你厌烦的那一天。
我不会厌烦的,我怎么会厌烦呢。我余生是要在这座老宅里度过的,我是一辈子都会睡在这张床上的,你呢,胭脂,你会在这里住一辈子吗。我被抱得更紧了。胭脂说,我银行卡里的钱应该够付几十年的租金,都给你好不好。他咬着我的耳朵坏坏的笑着,甜蜜的不像样子。
胭脂,我的胭脂。岁月温良,我不奢求一生一世,只愿这样彼此陪伴的日子长一点,再长一点。
三
秋天,胭脂把藤架上的老南瓜摘了送来给母亲,并且告诉她我们在谈恋爱的事情。饭间,母亲很直接地问他有没有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胭脂只是木木地笑笑,说暂时还没有考虑,我也忙着说现在还不想结婚。如果爱一个人一定是想给她一个美满的家庭的话,那胭脂,你爱我吗,还是你也和我一样,不敢爱了。这样的人都是自私的吧,怕奋不顾身的爱了之后会落得一身的伤。我与他都是经历过爱情与世俗的过来人,很难再放纵自己去做扑火的飞蛾。温暖的陪伴,清醒的爱,这已经很好。
之后的几天里胭脂与我在一起时仿佛话也少了许多,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傍晚,他读亦舒的文字给我听,关于情爱,亦舒的文字让人有难得的清醒,不像张爱玲,为胡兰成低到尘埃里,最终都没能与他连朝语不歇。
从夏天到秋天,再入深冬。我与胭脂在老宅里厮磨了一季又一季,他给我做许多南方的饭菜,饭后我们一起饮茶,听他说这些年走过的路和遇见的许多人。我问他,你的故人呢,她是不是长得很美,你们为什么会分开呢。我以为他已经释怀了,当我看到他眼睛里的不舍和难过时我才明白,那个女子一直住在他的心里,尽管我与她长得很像,但也终究不是那个人。
胭脂说,婉鱼,你有你的好。我是爱你的。
亲爱的,我信。就像我对你的感情一样,只是想跟你在一起,不吵闹,亦没有那么多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甚至可以不要未来。我们是两只飞蛾,延着火焰的边缘往幸福的地方飞,如果中途失散了,那一定是风的力量而非我们的意愿。爱,不必言说,陪在身边就好。
就这样彼此陪伴,春天赏花,到河里捕鱼,他写作时我便在一旁安静的看书,不时给他递上一杯茶;夏日里,我们一起坐在院落的石板上饮酒,欢笑,在凉风习习的黑暗里做爱,一次又一次不知疲累;等秋天呢,秋天树叶落满了山坡,他会写好多的诗,然后读给我听;冬天在暖炉边围坐,他为我梳头,那种满意的笑和无比温柔的眼神让我迷恋,仿佛穿越光阴回到了前生,梦里梦外都是他,满心满眼都是他,尽管我不承认这是爱,可这样浓厚深重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胭脂,我亲爱的胭脂,就这样一生一世吧。哪怕不结婚,不生孩子,就这样住在这里一生沉默,我也是愿意的。你愿意吗。
夏天再来的时候胭脂说打算写一部长篇了,就写我们的故事。他说,从这个小镇开始写,从这座老宅院开始写,写我的婉鱼,写我们的春花秋月。等小说出版了,我们拿着稿费去旅行,去敦煌吧,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大漠飞沙吗,再过云南,到西藏。等回来,你若愿意嫁给我,我们就把结婚证领了,好吗。
他终于肯开口许我一场山河浩荡,我主动吻他的唇,有冬日雪花的甘甜和冰凉。胭脂,你就是我的春闺梦里人吧,一定是。我那么爱你,以我红尘世俗里的所有情意爱你,以我当下无处归置又四处漂泊的灵魂爱你,再以我全部的生命和未来的岁月,这些,你感觉到了吗。尽管我一直告诫自己不能爱,不许爱,我告诉自己这不是爱,只是太孤单了,想有人陪伴,尽管我不停地否定我爱你的心,但它还是挺拔蓬勃的生长。我爱你,爱到对自己无能为力。如果这样的沦陷是一场将要暴发的战争,我想,我已经输了。
四
那日胭脂收到大学同学的邮件,是班长发来的,想在九月组织一场毕业二十年后的聚会,全班同学必须到场。有几个国外的也都会赶回来。胭脂问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北京,也好到他的非常有名气的母校看看。我不想出门,不喜欢城市里的味道,更主要的是不想闯进胭脂的圈子,打扰他的空间。我喜欢的他就是与我在一起时的样子,安静,笃定,勇敢,有时候也矛盾,他内敛,温和,言语不多,这样的男子是我无法拒绝的迷恋。
他嘱咐我要自己做饭吃,若不想动就回母亲那里住几日,他很快就会回来,最多来回就十天。并且答应会给我带礼物。胭脂走后,我自己住在老院子里,晚上躺在床上睡不着。是啊,没有他躺在我身边我怎么能睡着呢。起来看碟片,喝深浓的茶水,秋天的风怎么那么凉啊,夜也那样的漫长。黎明之后我才会去睡觉,睡到傍晚。胭脂怎么还没有回来呢,掰着手指已经数了七天了。再抽一只烟吧,坐在电脑前看他还没有写完的小说,小说的故事是我们恋爱的原型,看到后来,那个男人终于向日夜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承认了爱她,并且许诺了一场旅行,一场无期的婚姻。
我心里溢着一种释然的疼,脸上已经泪水涟涟。胭脂,他终于是爱我的。
已经十天了,胭脂还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无人接听。我心口隐着一丝不安,晚上收到他的信息,只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再晚些天回来。我继续着黑白颠倒的日子,不按时吃饭又瘦了好多。家里的所有碟片都看过两遍了,胭脂还没有回来。再打电话,已经是关机。
那是深秋了,山坡上的落叶铺了一地。我爬到山顶上往村口的大路上望,一直到晚上,所有人都回家了,胭脂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开始胡思乱想,怕他会出什么意外。我想了很多种可能,唯一没有想到他是遇到了故人,住在他心里的那个故人。于是,他们重修旧好。于是,我被甩了。
五
四年后,一个下雨天,我窝在沙发上抽烟,吃薯片,看电影。一部接一部的片子,在看接下来的播放预告时我呆住了,那部电影介绍是由宋胭脂的长篇小说改编。一个小时五十分钟,我坐着的姿势一动都没有动,薯片还在手里捏着。
那是我们的故事,村庄,老宅院,所有情节都那么的像,电影里的男子也是瘦瘦的,长相凉薄,那个叫婉忆的剧中女子就是我,她和我一样瘦,眼睛里还沉着一片干枯的荷塘。电影播到一个小时二十分钟时,剧中男子因事要离开老宅院,也是在秋天,他一身的棉麻衣衫,有枯瘦的梨叶落在他的发上,他回头时眼睛里还装着眷恋和浓浓的深情。十多天之后,再无音信。叫婉忆的女子每天坐在门槛上等他,从秋到夏,再从夏到了飘雪的冬。她眼睛里的光与希望渐渐地暗了下去,嘴唇因为过量的吸烟和不按时吃饭而变得不再饱满鲜红。她等了好多年,终于绝望,但是始终都没有哭。
胭脂,我亲亲的胭脂,你还是那个给我承诺许我山长水阔的男子吗,你抛弃我的时候想过你内心会承受的沉重罪孽吗,你一走多年杳无音信如今是想用这部影片诠释些什么吗,胭脂,你真的爱过我吗。不然,你怎么舍得如此决绝地抛弃我。
胭脂走后的四年里我从来没有放弃内心的奢望,我期盼着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些行李,那里面还有给我买的礼物。他会对我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不得已多停留了一些日子,好抱歉,婉鱼,这一辈子我都不要再离开你了……想着想着我就会睡过去,像昏了一样,睡两天两夜。再醒来时,他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开始自己学着做饭吃,吃完了就去山坡上坐着,想念他,然后沉默着抽烟。深夜里会一个人喝酒,借助酒精让自己入睡,后来就开始吃安定,从一片到现在的五片。我还是睡不着,或者刚睡着又醒了,总感觉他就要回来了,生怕错过。
四季轮回,春天花开的时候我在等他,花枯萎了我还在等他。花开,花落,我度过了生命里最最漫长的四年,这四年间,我唯一认真做过的事情就是等他。胭脂,胭脂你真的忍心让我独自守在老院子的门廊下吗。
我想问问,胭脂,你对我有过真心吗?你是真的爱过我的吗?
四年后,在一部电影里我得到了答案。剧中的男子回到城市后在同学聚会上遇到了他离散多年的故人,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像一朵隔世的花,没有一点烟火之气。穿着深蓝色绣花旗袍,胸前戴着月牙形状的玉石项链,额间落有几丝碎发,单凤眼,微微的笑时有着别样的美。只是,她是坐在轮椅上的。十三年前她出了车祸,膝盖以下被截肢,醒来后没有通知正在新疆出差的未婚夫。一个月后,男子回到北京,却再也找不到他心爱的人。问及一些同学,说是与一个美国人闪婚,然后去了美国。男子伤心欲绝,便辞去了工作开始了四方漂泊的生活。
十三年后同学聚会上他再次见到了当年离他而去的未婚妻,只是她是坐在轮椅上的。一切真相大白,他内心绞痛,心疼她这些年独自承担的孤独与苦楚,又想到远方村庄里那个长得像她的女子婉忆。他矛盾、痛苦、舍不得……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北京,照顾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十三年前已经错过,如今再相见,他是不愿意再放手的。如果必定要负一个人,也只能是婉忆。因为她来的迟,也爱得浅。
六
电影剧终。我终于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哭得撕心裂肺,哭到肝肠寸断。我哭我的命运,哭我的爱情,哭我这些年里痴痴的等待……胭脂,我亲爱的胭脂,我们终究错过。
那个叫胭脂的男子,我的生命里他来过,我爱过。只是如此。
电影的名字叫《忘年》,是啊,是该忘记了在一起的那些年,忘记那个叫胭脂的男子。从此,余生寂寂,对爱情,我已不再怀有指望。
(小说完结)
青和,北方女子。悲观的理想主义者。常年生活在奶奶留下的一座老院子里,依靠为女子设计衣裙、首饰和一些手工制作的布艺来供养温饱与梦想。她活在无人惊扰的深沉里,闲时写字,谋心,不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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