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志之胭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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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行志之胭脂雪

文/伊甸

横公鱼:生于石湖,此湖恒冰。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祛邪病。

风雪肆意厮杀在这片漫天席地的白色里,不知疲倦,也不懂怜惜。仅有一抹青灰执拗地晃动在这场单调的寒冷中。那是一个男人踽踽前行的身影。落寞但执着。

我费力地拄着半截枯树枝,紧了紧蓑衣,又把斗笠压得更低些。我的整个身体已经麻木到丧失了所有知觉,却还是依赖着惯性向前缓慢地移动着。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我一定要让夏娘清醒过来!我在心里反复絮叨,似乎这已成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唯一信仰。

只是再怎么固执强大的坚持也还是敌不过来自身体的懦弱,寒冷饥饿和困顿将我重重地击倒。一个天旋地转后,我再没办法接收到这个世界所传递出的任何讯息。一片耀眼的虹光中,我只看得到夏娘清澈的笑脸。

迷蒙中,我感到有温暖的红色在跳动。微微用力睁开眼,原来是一簇摇曳生姿的烛火。

“你醒了?”细软的声音里带有几许欢喜。

我循着声线望去,竟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原来有人可以生的这么漂亮。

少女歪头冲我调皮地眨着眼:“肯定饿坏了吧,可你现在只能喝热汤唉!”她一边说一边端过床边木桌上的瓷碗,小心翼翼地吹拂着热气,“这是我家祖传的药方,对治疗冻伤很有效。”

我被她得意的表情逗笑了,“谢谢,我自己来。”我挣扎着想坐起,却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半点力气。

少女慌忙放下瓷碗按住我,佯怒道:“你急个什么劲儿啊,自己受伤了不知道吗?”眉头迅速锁成一个结,粉嫩的唇微微嘟起,竟换成了命令的语气,“从现在开始不许动。我来喂你喝药。”

而我只能顺从。药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苦,反而在温暖中透着一股甘甜的清凉。

“姑娘,还没谢你救我。”

少女扶我重新躺下,细心地帮我掖好被角,说:“救你倒没什么难,不过在你的那些冻伤上凃药到还真是难坏我了。”

逐渐恢复了知觉的我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着来时的衣衫。赤裸的身体被缠缚上的,是一圈圈白色的绷带。

“姑娘,是你……替我涂的药?”我有些窘迫。

少女的脸也一下子红起来,和她正端过来的炭盆一样红火。“谁稀罕给你涂药啊,美死你了!”

“是我给你涂的药。”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老妇。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再没了方才和少女独处时的轻松。我努力撑起身,作了一个不甚规整的揖:“多谢夫人和姑娘的救命之恩。”

老妇不耐烦地摆摆手,“救都救了,也不在乎你谢不谢。”

我明显感知出了老妇的不悦,于是低下头沉声道:“待到明早天一亮,我必定离开。”

“那最好!算你小子有点自知之明!”

“奶奶!”少女扯住老妇的衣袖耍赖:“他的身体还没痊愈,你让他明天就走,那不等于没有救过他吗?”

“你住嘴!”老妇狠狠瞪了少女一眼,继续道:“凭咱们家的药,外敷的内服的都给他用遍了,明早他岂有不好之理?”

“可是奶奶……”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我朗声打断少女的帮忙游说,冲着她诚心一笑,不想让她再为难:“不管怎么说,姑娘能从雪地里将在下救回来,我已经是满心感激。况且我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哎呀你别姑娘姑娘地叫我了,直接叫我月瞳好了。”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不害臊,名字岂是能随随便便说给素不相识的男子听的?”老妇责备地拍打着少女的背,另一只手却扯过月瞳的手拽着她向房外走去。

“我和他可不是素不相识!”月瞳焦急地争辩道,同时还不忘试图抽回自己被老妇钳制住的左手,“您松开我啊奶奶,我还打算同他聊天呐!”

眼看二人即将跨出房门,我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提高嗓音喊了出来。而此刻,老妇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侧回身子。“对了——”二字从我和老妇口中以不同的质地在空气中交汇出相同的纹路。

我一时有些尴尬,怕自己的一时莽撞更加深了老妇对我的不满,于是慌忙欠下身,谦卑地拱手,“夫人请讲。”

老妇傲慢地将身体转向我,问:“你孤身一人跑到这样一处荒郊野岭做什么?你是想像我们一样隐居呢,还是一心一意想要寻死?”

“回夫人,在下至此,只为寻药。”

“药?”月瞳一听更是来了精神,挣开老妇的手蹦跳着向我走来,“这里天寒地冻的连个活物都没有,你来这儿寻什么药!不过……”月瞳眼珠一转,坐在床侧小声对我讲,“我家有祖传药方哦,包治百病!不过你还是先说说你要寻什么药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不知月瞳姑娘可否听过一个名为石湖的湖?”

月瞳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我:“石湖啊,我……”

“你找石湖做什么?”老妇明显提高了音量。

“我家人患了邪病,有前辈指点说,只有食了石湖中的横公鱼方可治愈。”

“哐当——”老妇转身时不小心撞翻了身旁的木椅。“月瞳,走。”苍老的声音里夹杂着止不住的怒气。

“阿远……”月瞳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不晓得她们这是怎么了,莫非横公鱼同她们有关?我没敢问,却问了一个于我而言完全无关紧要的问题:“月瞳姑娘怎知在下小名?”

月瞳不再理我,迅速地走回老妇身边,扶住她颤抖的身体。房门快要闭合的那刻,月瞳回头看我,眼中盈满的,是氤氲的水汽。

我有些莫名其妙,兀自怔在床上好久。不知是药力上涌的缘故,还是因为室内逐渐上升的温度,从未有过的舒适感让我之前僵硬的身体在此刻完全松懈下来。眼皮开始愈发频密的亲吻,困倦犹如一头崛起的猛兽迎面袭来。

半睡半醒间,耳边交杂的是窗外风雪缠斗的嘶吼声,还有一阵高低起伏的对话。

“真是作孽啊,好端端的你干嘛非要带个男人回来?”

“其他人我当然可以不理会,可是奶奶,阿远不一样嘛!”

“不一样?你倒是给我说说看哪里不一样!还不都是没有良心坏透顶的家伙!。”

“奶奶……”

有什么东西闪着微弱的光从我脑海里一晃即逝,我根本来不及捉住它。我挣扎着想要集中精神思考,却发现不过是徒劳,我一头栽进无边无尽的黑暗中,昏睡过去。

重新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外面虽住了风雪,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只透着一股纯澈的悲怆和苍凉。

我起身下床,看到几案上摆放着干净的厚衣裳,还有些干粮。我苦笑起来,心想这应该就是主人下达的逐客令了吧。

本来我还打算在走前对老妇和月瞳表示一下感谢,或者只是简单的告个别也好,可我转遍了整座房子,都没发现她们的踪影。虽然疑惑,却并不打算多停留,我还得找横公鱼去救夏娘呢。于是,我带上房门,匆匆向着那片未知的白色深处行去。

然而,我刚刚走出庭院,就看见了一个偌大的冰湖。萌动的风里盘踞着一股清雅诱人的香。馥郁浓厚。

眼前破败简陋的小草房仍在风中瑟瑟发抖。我呆滞地跌坐在地上,像是个断了线的木偶。因为我找遍了草屋的每一处角落,也几乎要把喉咙喊破,可就是不见夏娘出现。如同今早寻不见月瞳一样。

不见月瞳只是让我不解,可不见夏娘却让我心焦。

夏娘,我的青梅竹马。从我成为孤儿的那天起,我就开始被夏娘的父母收养,直到他们双双病逝,我和夏娘又变成了孤儿。我从那时起便发誓会好好照顾她。以至于长久以来,我们就像是两株相傍而生的藤蔓,互相扶持,相依为命,日子虽清苦却并不觉孤独。

我慢慢阖上眼,任凭泪水在脸上被北风吹成缜密的痕。只要我一看到这个蓬头垢面的草屋,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夏娘带给我的艳丽时光。

夏娘,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带了能救你命的横公鱼回来了啊!

记得那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又正赶上城里有庙会,我便和夏娘一起跑去凑热闹。终于知道人山人海是怎样一种状况,正街上已是人满为患,无法移步。于是我们又费力地挤进旁侧的小路。虽然人依旧众多,但显然是可以自由走动的。街上的每个人脸上都交缠着节日的喜庆,笑纹开满眼角。吃的喝的玩的用的摆满路边,各种吆喝连成一串,各种香气汇成一片。

“阿远,我……我想要这个。”夏娘拿起一盒胭脂久久挪不开步。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个颜色的胭脂是今天卖的最好的。您这么漂亮的脸蛋,要是擦了一点这胭脂,肯定美得和九天仙女一样啊……”

夏娘没有理会小贩的喋喋不休,只是咬住下唇不甘地看着我。

只这一眼,却看的我心酸起来。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个哀怨可怜的眼神。身上唯一的两枚铜钱已经在刚才买了糖人,怎么还会有多余的钱来买这九个铜钱的胭脂?

“夏娘,我们……”我舔了舔唇,不知该怎么继续开口。

夏娘黯然一笑,透出诸多无奈。她放下胭脂盒,有些落寞的转身,“阿远,我们这种穷苦的生活,究竟要过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我看着夏娘渐渐收紧的拳,心想她一定是在努力克制自己失落的情绪。而我则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因为没有九个铜钱,因为不能买一盒胭脂,因为我无法让夏娘快乐。刚才的好心情被此时的坏情绪一笔勾销。所以,并没有听见由远及近的叫骂声和马蹄声,当我意识到危险来临时,奔驰的马车早已袭至眼前。

夏娘完全傻了眼,僵硬的身体竟做不出躲闪的姿势。来不及多想,我猛力圈住夏娘向路旁扑去。随着一声长嘶,马身高高立起。喘着粗气的我们发着抖,仍自惊魂未定,可驾马的车夫早已挥着马鞭甩下来。

“找死是吗?想死也死远点,别脏了我们家的马脏了我们家的车!”皮鞭雨点一般不间断地落下。我死死护住夏娘,舍不得让她受到半点伤。鞭子抽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留下的是火辣辣的疼。我的长衫被打的满是破口,就连我从小挂在颈上的红绳也掉落下来。

“住手!”随着一声怒喝,从车上走下一位白衣公子。他走至车夫身前,狠狠打下一个耳光,“混账!你自己赶着马车横冲直撞不加小心,差点伤到人命还想迁怒于人吗?”

车夫嚣张的气焰瞬间被卑躬湮没,他垂下头小声地回应:“小的不敢。”

白衣公子从地上拾起红绳交回我手上,说:“不好意思,都怪我平时对下人教管不严。”然后他转身扶起夏娘,“让姑娘受惊了。”

夏娘站起身,摇了摇头。

可是白衣公子握住了夏娘的手,夏娘想抽却抽不回。我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后背的伤口,挣扎着向前猛走几步。夏娘赶忙甩开白衣公子,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白衣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掏出几张银票对我说:“小兄弟,这个就算是我对刚才这件事情的赔礼吧,你去看看大夫,别落下什么病根。”

我咬紧牙,一张嘴除了吸进几口凉气以外根本疼的说不出话来。我摆摆手,转身就走。

夏娘心疼地看着我,又看了看白衣公子手中的银票,小心翼翼地搀住我往回走。

“在下朱樱智,今日刚从外地回来,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含。我就住在城东的朱府,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尽管去那儿找我!”

我嗤笑一声,不予理会。心想,我们肯定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你别哭了啊,我真没事。”我轻声安慰夏娘,而夏娘正在抽泣着为我清理伤口。

“都怨我,如果不是看那盒胭脂,我们根本就不会遇到那个什么朱樱智。”夏娘吸了吸鼻子,“可是阿远,你为什么不收那些银票呢?有了银票,就可以给你买药买吃的了啊。”

“我……我讨厌他握你的手。我不想用他的钱。”

我的一句轻描淡写换回的是夏娘再无波澜的静默。我抬头望向窗外的繁盛星空,渐入梦乡。

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觉不出背上的疼痛。我有这样的能力,有伤痛迅速痊愈的能力。

可是,夏娘却病了。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病。她有时会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声不响地呆上好几个时辰,有时又会不停地抽搐着口吐白沫。而就算突然有了正常人的行为举止,可又怪异的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确切地说,像是我死去的养父。

我吓坏了。我不知夏娘这是怎么了。我跑到城里找大夫,可是没人愿意跟着我这个穷小子回到我的茅草屋,就算我哭我求我闹我下跪,他们都还是无动于衷。我差一点就要跑到朱府去请朱樱智帮忙,虽然我讨厌他,但也不能因此而耽误了夏娘。

就在我准备去朱府的同时,我遇见了一个来我屋里讨水喝的老乞丐。“哎呀,这姑娘是患上邪病了,只有吃了石湖中的横公鱼才有的救啊!”

“段熏远。如果我走了,记得不要找我。”这是我踏出屋门时,夏娘对我说的话。尔后,她又重新昏睡过去。

夏娘,你早就料到我捕鱼归来之时,你会不在了吗?

“我知道你的夏娘在哪。”我一转头,竟是之前的那个老乞丐。

“她在哪?”我疯了一样冲着他跑去,“老前辈,你快告诉我夏娘她在哪啊,我求求你!”

“这好办。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老乞丐笑着挑挑眉,“既然你捉鱼捉的这么容易,那你就再去帮我捉一条横公鱼吧。”

彻骨的寒冷又一次席卷了我,可是我总觉得这次要比上次冷的多。因为上次是抱着救人的希望,而这次却掺杂了杀人的绝望。步履沉重。举步维艰。有一瞬,我甚至都希望自己能冻死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寒地里,被风雪掩埋。

疏离的月光在广袤的雪原里,反射出一片流光溢彩,柔媚的光线像是繁复的密纹般难以预知和掌控。浅薄的坚韧构筑出睿智的寓意,只是愚笨如我,竟未曾察觉。踉踉跄跄间,我瞥见了远处的火光。

同样的冰湖。同样的庭院。同样的月瞳。

“你怎么又来了。你这次是想杀我,还是准备让我杀了你?”

“对不起月瞳……”我低下头,皱紧眉,不知如何启齿。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段熏远你知不知道,对不起其实是最苍白无用的措辞!你的一句对不起就能让我奶奶回来吗?”眼泪猝不及防地从月瞳眼里滚落,“本来那晚奶奶是要吃掉你的,可是最终她还是决定放你走。你们人类为什么就非要这么贪得无厌、赶尽杀绝呢?”

“月瞳,我也是没有办法。可是我并没有杀你奶奶。”我狡辩。

月瞳嘲讽地笑了,“你当然杀不了她。可你既然决定要吃了她,难道她还会活着吗?就算你自己不动手,你也会让别人动手吧。”

我无语。

“段熏远,告诉我,你要救的人是谁。你不是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吗?”

我沉默半响,缓缓回答道:“她叫夏娘。她……她是我未过门的妻。”

我再次回到小草屋的时候,老乞丐正在就着星光饮酒。

“你回来的可真快啊。鱼呢?”

我护住身后的背篓:“这条不能再那么轻易地给你了。这次你得把夏娘救出来,而且还要把她的病给治好,我才答应把这条横公鱼给你。”

老乞丐扔掉手里的酒葫芦,兴奋地大笑:“那我们一言为定!”

我们快步向着城东走去,目的地是朱府。只是这乞丐,不仅仅对朱府了解,更奇怪的是,朱府里的下人对他也很是了解。他并没有如我料想中那样,带着我越墙而入。他直接叩响了大门,并且直奔大厅。

大厅里,衣着华贵的夏娘正在品茗。我险些没有认出她。

“阿远,你来了!”夏娘神采奕奕地向我走来,完全不似患病的模样。

“夏娘,你的病……好了?”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夏娘笑的有些尴尬:“其实我并没有生病啦,我之前都是装出来骗你的。”

“什么?”我感觉有东西在我头上猛力地拍了一下,远比那鞭伤来得严重。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我转头,发现除去胡须与假发的老乞丐,竟然就是朱樱智。

原来在我受伤的当晚,夏娘趁我昏睡过去的空当,独自一人跑来朱府找朱樱智索要银票。朱樱智借机许给夏娘白银万两,只要她能配合自己演一出染上邪病的戏。

我跌坐在地上,四肢无力。“夏娘,你为何骗我?”

“我也只不过是想我们能够过的好一点啊。阿远,只要我们有了银子,我们就什么都有了啊!”

有了钱,就真的什么都有吗?

“夏娘,难道你不怕我死在雪山上,回不来吗?”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控制着,不让它们流出来。

“我告诉她你不会死。”朱樱智轻声道:“因为你项上戴着那个——那是横公鱼的鳞片。我们可爱的小鱼是舍不得让你死掉的。”

我下意识地覆上自己胸口。那里悬挂着的是一片不知是何质地的红色物质。印象里,它是我儿时起便已贴身佩戴着的饰物。原来这个朱樱智自遇见我们那天起就已设下了圈套,他盯上的,并不是夏娘,而是横公鱼。

“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你是谁?”朱樱智惊恐地失声喊出来,可他旋即又轻松下来,“啊,我差点忘了,横公鱼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可没想到,变为人形的横公鱼原来这么美。”朱樱智一边说着,一边将脸贴向月瞳的耳畔,“美得让我都有点不忍心吃你了呢。不如,我娶你过门吧。啊?”手接着不安分地游移上月瞳的身体。

我瞪大了瞳孔,头脑一热,猛地站起身向着朱樱智撞过去,“不许你碰她!”

“阿远……”月瞳在我身后轻轻唤我,轻柔得像是腊月的雪花。

“呦,还多情种呢!”朱樱智抛过来一把匕首,一副看好戏的卑劣表情:“段熏远,你自己选一个吧,杀一个,留一个。否则,我就帮你把她们两个都杀掉。而且,你不要想着偷袭我哦,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我看着朱樱智笑到变形的脸孔,心里恨得发痒。原来自己竟是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我颤颤巍巍地拾起匕首,突然间便泪流满面。我觉得这是我十八年来最为艰辛的时刻,左右为难的困顿几欲将我撕碎。脑子里喧嚣一片,仿佛回到那日热闹的庙会,到处都是冷漠的陌生人,嘈杂的吆喝声,甜腻的香味里带有一丝血腥。我感到自己正站在刀锋,找不见落脚的平衡点。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月瞳。”匕首稳稳地插进少女的心窝。

泪水也于瞬间落满了月瞳的脸。她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对我说:“段熏远,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她将我推倒在夏娘脚前,冷冰冰地说,“带着你的女人快点从我眼前离开!”

我不知道月瞳哪来的这么大气力。可是我知道,我的心很痛,就好像匕首插入的,是我的心。

“朱樱智,你知我今日为何而来。”月瞳挥手拔出刺入心口的匕首,却没有半滴鲜血溅出。

朱樱智依然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知,我当然知,你是来报仇的嘛!可是……”朱樱智突然阴险地笑出来,“我既然能吃掉之前的四十八条,今天就一定能吃掉你这第四十九条。然后,我就可以位列仙班啦,哈哈哈!”

“你休想!”月瞳迅速掷出匕首,被朱樱智轻巧地躲过后,竟使出拳脚紧逼。

我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锦盒,“夏娘,你看,这是你最喜爱的胭脂。”这是昨晚我从月瞳那儿讨来的。她既然已经答应同我回来救夏娘,自然也不会吝啬于一盒胭脂。我将锦盒塞进夏娘的手心,赶紧牵过她的另一只手,“走。我们快走。”

“谁要跟你走啊,我也不稀罕这盒破胭脂!”夏娘狠狠甩开我的手,一如她当日甩开朱樱智的手,以至于我竟分不清她究竟在甩开谁时才是真心。随后,锦盒也被夏娘扔在我身上,飞扬的红色粉末瞬间飘浮在空气中,像是一场铺天盖地的红色的雪。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夏娘,问:“夏娘,你不是很想要一盒胭脂的吗?”

“阿远,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胭脂啊,我还想要珍馐美味,我还想要绫罗绸缎。段熏远,对不起,要走你自己走吧,我已经不想再回去和你过那种苦日子了。我要留下来和朱公子在一起,只有他才能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对不起。夏娘竟然和我说对不起。可是如月瞳所说,这三个字,究竟有什么用?

我看着夏娘向着朱樱智跑去,心彻底地碎了。

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朱樱智愈发敌不过月瞳的凶猛进攻,渐渐处于劣势。可是突然,一桶又一桶的清水从房梁处倾泻而下。

“不愧是我的好女人!”朱樱智一边气定神闲地说着,一边揽过夏娘的肩膀,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亲吻。原来刚刚洒落下来的水,正是因为夏娘拉动了隐藏在梁柱幕帘后面的绳索。

“这不是水。你究竟都做了些什么?”月瞳一下子变得焦躁惊恐起来。她环住自己的双臂,蹲下身,不停地抖起来。有红色的微光在她身侧萦绕。

朱樱智拂去脸上滴答而落的水珠,得意地说:“这真的是水,只不过,这是煮过乌梅的水。横公鱼刺之不伤,煮之不死,唯有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小丫头,你死期到了。”

“你禽兽!”月瞳恨恨骂道。

朱樱智抬手提起月瞳的下颚,说:“我禽兽也是因为你们横公鱼给的机会。自从我吃了第十条后,我就还颜至二十岁的模样再未老过。可是论年纪,我怎么也赶得上你爷爷了吧!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你别碰她!”我再次冲上去撞开朱樱智。

“哈,心痛了?”朱樱智阴阳怪气地走开。

我解开自己的长衫披在月瞳身上,“你怎么样?”

“我不想见到你。你走开!”

“月瞳……”

“我说了我不想见你!”月瞳的怒吼声演变成了咆哮。她突然站起身,一刹那间,红光大盛,我被一道气流毫不留情地弹了出去。

月瞳痛苦的嘶吼声切割着耳膜,呼啸的风声倏然而至。我强眯着双眼,看到一片片红色的块状物体暗器一般地向着朱樱智袭去。朱樱智一时之间躲避不及,拽过他身旁的夏娘替自己遮挡。

“不要啊——”我绝望地大声喊出来。

我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跳动。我轻轻地按住了胸口。

“月瞳,我们到家了。”我抱着奄奄一息的月瞳回到了冰湖。不,确切地说,这应该叫石湖。

“阿远,陪我看看雪景吧!”

月瞳靠上我的肩膀。我们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空中翩跹舞蹈的红色雪花,是那样的风情万种。

这一刻,我不禁想起了刚刚被我掩埋起来的夏娘。也想起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我才五岁。爹娘健在。

那时父亲总会伙同村里的阿叔阿伯们去捉鱼,捉回的鱼儿形如鲤而通体赤红。每当他们捉到一条,得到的赏银便够我们好几家人过活很久。

有一天,父亲给我带回了一条小鱼,它只有我的手掌般大小。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入瓷罐中,可它却倔强的什么都不肯吃,我还总能听到罐子里传来嘤嘤的哭泣声。我想,可能是小鱼想它的爹娘了。于是我趁着父亲不注意,偷偷地将它放走了。

就在当晚,村里便起了大火,所有捕过鱼的人家都在这场大火里丧了性命。我是唯一的例外。我恍惚记得,在漫天的火光里,有一个女童将一枚红色片状的饰物轻轻挂在我的脖颈上。自此,我便获得了快速痊愈伤痛的能力。

我的父亲害死了她的家人。她害死了我的家人。

我救了她的性命。却又害她丢了性命。

原本被掩埋起来的记忆,借着某一个引由或者契机,又悉数重新燃起。

待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月瞳已经没了呼吸。在刚才的恶战中,月瞳用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鳞片才将朱樱智杀死。而她自己,亦无命待天明。

只是她的手,还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我将月瞳的身体轻轻放于石湖之上,原本坚厚的冰层瞬间融成一湖轻柔的泉。我抱着月瞳缓步走了进去,在湖水终于末了发顶的时候,湖面又重新连接成最初坚厚的模样。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一道曙光不可逆转地泄于地面。

我记得,她曾经在我的耳畔轻语。只是不记得,是在昔日,还是在此时。

她说,阿远。我喜欢你。

我笑着流出眼泪。月瞳,我会留在石湖底,永远陪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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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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