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娃共读DAY30

卷四王国维词论汇录

三三

陈直斋谓:“世传伯可词鄙亵之甚,此集颇多佳语。”。①黄叔旸亦云:“书市刊本皆假托其名,今得官本……篇篇精妙。”②是宋时康伯可词已有数本。余从古人选本中辑为一卷。其词实学耆卿而失者也。

①“世传”二句:出自南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二一:“世所传康伯可词鄙亵之甚,此集颇多佳语。”王国维引文漏“所”、“康“二字。

②“书市”三句:出自南宋黄升《花庵词选》:“书市刊本皆假托其名。今得官本,乃其婿赵善贡及其友陶安世所校定,篇篇精妙。”王国维引文漏“乃其”一句。

此则是王国维为《词录》中康与之《顺庵乐府》所作的评说文字,旨在说明康与之词的版本情况及基本风格。陈振孙和黄升都提到康与之的词存在书市刊本与官本的不同情况:坊间传本多鄙亵之词,而官本则篇篇精炒。出现这种两本不同的情况,原因当然会比较复杂,但很可能与官本作了较多的删减有关。王国维似乎对书市刊本颇为认同,其称康与之学柳永词而多得其“失”,即意在批评其鄙亵之甚的词风。康与之以文词待诏金马门,《花庵词选》说:“凡中兴粉饰治具,及慈宁归养,两宫欢集,必假伯可之歌咏,故应制之词为多。”这种粉饰太平的应制之作,也是王国维极力反对的。王国维将康与之置于柳永之下,这与其《人间词话》强调真景物、真感情的境界说也是有着一定的联系的。

三四

黄升《书阮阅眼儿媚词后》曰:“闳休小词唯有此篇见于世①,英妙杰特,所谓百不为多,一不为少。”以今观之,殊不然也。

①闳休:即阮阅,生卒事年不详,“阅”一作“闳”,原名美成,字闳休,自号散翁、松菊道人,舒城(今属安徽省)人,著有《阮户部词》、《诗话总龟》等。

②此篇:即阮阅《眼儿媚》:“楼上黄昏杏花寒。斜月小栏干。一双燕子,两行征雁,画角声残。绮窗人在东风里,洒泪对春闲。也应似旧,盈盈秋水,淡淡春山。”

此则是王国维为《词录》中阮阅《阮户部词》所作的评说文字。王国维引用黄升《书阮阅眼儿媚词后》之语略表疑义。阮阅在宋代颇有词名,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一七称其“能为长短句,见称于世”。但似乎流传很少,所以黄升才有“闳休小词唯有此篇见于世“的说法。黄升又评价其《眼儿媚》(楼上黄昏杏花寒)一词“英妙杰特”,大约是以卓然本色视之的。王国维“殊不然”的感慨应该包括两层含义:其一是认为阮阅词的数量非止一篇,今存即有六首;其二是对黄升的评价似乎也不完全认同,《眼儿媚》固然本色,写闺思而语淡情深,但也难当“英妙杰特”之评的,毕竟就王国维特别重视的“创意”而言,是流于平常了。

三五

《端正好》第一首①,亦檃括同叔《凤栖梧》②。寿域殆长于音律③,故改谱他人词。即其自制,亦与他人音节不同,或以此也。

①《端正好》第一首:即北宋词人杜寿域《端正好》:“槛菊愁烟沾秋露。天微冷,双燕辞去。月明空照别离苦。透素光,穿朱户。夜来西风凋寒树。凭栏望,迢迢长路。花笺写就此情绪。特寄传,知何处。”

②同叔《风栖梧》:即北宋词人晏殊《蝶恋花》。

③寿域:即北末词人杜寿域,字安世,京兆(今陕西西安)人,著有《杜寿域词》等。

此为王国维《寿域词·跋》节录文字,主要以北宋杜寿域《端正好》为例,说明“檃括“这一创作方式问题。王国维批校之《寿域词》原本现存日本东洋文库。所谓“檃括”,原是指矫正竹木邪曲的工具,揉曲叫“檃”,正方称“括”。后来引申为对此前的相关作品进行剪裁、改写,一般以不易其意为前提。刘勰《文心雕龙·熔裁》云:“蹊要所司,职在镕裁,檃括情理,矫揉文采也。”其“檃括”云云也是侧重在对“情理”的涵盖的。

宋代檃括词数量颇多,尤其是苏轼、黄庭坚等,不仅檃括前人诗文,也檃括前人之词。檃括的目的虽然也有借镜古人的成分,但主要是为了适应新的文体格式,而其中声律的要求起了重要的作用。苏轼在檃括陶渊明《归去来兮辞》而成的《哨遍》一词的小序中说:“陶渊明赋《归去来》,其有词而无其声。余既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檃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则“使就声律”往往是檃括词的目的所在。王国维举出社寿域《端正好》檃括晏殊《凤栖梧》之例,指出杜寿域能檃括晏殊之词而别成他调,正是其长于音律的表现。而称其自制与他人不同,大概是针对其创调——自度曲而言的。但正如清代李佳《左庵词话》所说,像这种檃括之作,确实“非有大力量不能”。将晏殊原作与杜寿域所檃括之词相对照,其高下便可立见。《四库全书总目》称杜寿域词“往往失之浅俗,字句尤多凑泊”,移之以评杜寿域此词,也应该是切合的。

三六

《满路花·风情》①,无限风情,令人玩索。

①《满路花·风情》:即周邦彦《满路花·风情》:“帘烘泪雨干,酒压愁城破。冰壶防饮渴,培残火。朱消粉褪,绝胜新梳裹。不是寒宵短,日上三竿,殢人犹要同卧。如今多病,寂寞章台左。黄昏风弄雪,门深锁。兰房密爱,万种思量过。也须知有我。著甚情怀,你但忘了人呵。”按,《清真集》题作“思情”或“冬景”。

此则是王国维在所藏《草堂诗馀》上的眉批,由陈鸿祥录出。陈鸿样在标题上列《满路花·风情》的作者是朱希真,但在注释中则说明朱希真《樵歌》中并无此词,而周邦彦《片玉词》则收录此词,因据以径改。此词以女子口吻写今昔之感,该女子或是青楼出身,但姿色非凡,即使褪去胭脂和铅粉,也一样“绝胜新梳裹”。她似乎有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所以有“兰房密爱,万种思量过”、“日上三竿,殢人犹要同卧”等种种回忆。而现在是“如今多病,寂寞章台左”,只有一人在黄昏风雪之时被深锁门院。但此女子的情感也有一个从开始的泪雨滂沱到最后的淡然开解的过程,所以结以“著甚情怀,你但忘了人呵”,将自己被冷落的感情以一种调侃的口吻消解掉。但实际上,既然是如此追想往日的密爱,则这种貌似轻闲之语,内蕴的仍是肺腑之痛。大概因为词中描写兰房密爱,有风情旖旎之致,故王国维有“无限风情”之叹;而在今昔之中又寄寓了女子隐痛,所以起“令人玩索”之心。

三七

朱竹垞《蝶恋花·重游晋祠题壁》①,其“天涯芳草”二句,自南宋后即不多见,无论近人。

①朱竹垞《蝶恋花·重游晋祠题壁》:“十里浮岚山近远。小雨初收,最喜春沙软。又是天涯芳草遍。年年汾水看归雁。系马青松犹在眼。胜地重来,暗记韶华变。依旧纷纷凉月满。照人独上溪桥畔。”朱竹垞,即朱彝尊。

此是王国维在旧藏谭献《箧中词》上的批语,罗振常曾将其录出收集在其编辑的《观堂诗词汇编》中,陈鸿祥又据以发表在其《人间词话注评》中。(今日口令:迦陵论词丛稿)以朱彝尊为代表的浙西词派奉姜夔、张炎为正鹄,并以此导引一代词风。王国维素恶张炎,对姜夔词也多不满,故其《人间词话》对朱彝尊明贬暗讽之处甚多。但对朱彝尊的这首《蝶恋花·重游晋祠题壁》却颇致青睐,以此也可见王国维辩证分忻的眼光。

晋祠位于太原市西南的悬瓮山下,此山也是晋水发源处。晋祠始建于北魏,初名唐叔虞祠,是为纪念周武王次子姬虞而建。姬虞封于唐,故称唐叔虞。后姬虞子燮继承父位,因晋水通贯全境,故将国号“唐”改为“晋”。唐叔虞祠也因此改名为“晋王祠”,简称“晋祠”。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描写唐虞祠“际山枕水”,唐代诗人李白也有“晋祠流水如碧玉”、“微波龙鳞莎草绿”诗句,形容晋祠的风景之胜。朱彝尊此词上阕写晋祠的山水胜景,与郦道元、李白所述堪称契合。歇拍“天涯”二句,前句虽由苏轼“天涯何处无芳草”句化出,但自具境界,写出了重游晋祠之时即见之景,真切而自然;而“年年汾水看归雁”,则由朱彝尊个人的“又是”之感上升为恒久之叹,境界也由此得以提升。王国维说这两句南宋后即不多见,当是因为这两句即景抒情,有伫兴而成之感,且“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深得融化不涩之妙。而认为近人难以匹敌,也是因为近人虽瓣香姜夔、张炎之词,但才情不足以自成境界。下阕则写重游后年华偷换的孤独之感,结句尤具晏殊词含思言外之致。在朱彝尊的词中,这首《蝶恋花》确实写景自然不隔,且含思深远,允称佳作。

三八

项莲生词,在国朝自非皋文、止庵辈所能及,然尚不如容若、竹垞,况鹿潭以下耶!

此则情形同前,也是王国维在《箧中词》上的批语,先由罗振常录出辑入其《观堂诗词汇编》中,陈鸿祥《人间词话注评》复迻录发表。此则当是王国维撰写《人间词话》手稿第六一则时的初稿。手稿第六一则云:“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唯存气格。《忆云词》亦精实有馀,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两则对勘。可以见出王国维观点的细化和调整。就“细化”而言,此则直言清代词人地位高下,只是将项鸿祚置于纳兰性德、朱彝尊与张惠言、周济之间,而蒋春霖似乎连项鸿祚也比不上,至其所以如此高下的原因,则不遑说明。《人间词话》手稿第六一则则细化为根据其小令与长调的不同特征或整体风格来比较高下。就“调整”而言,此则讲朱彝尊与纳兰性德并列,而在《人间词话》手稿中则将朱彝尊的名字刊落,主要在项鸿祚、蒋春霖、纳兰性德三人之间评说,显然是对于初稿并列纳兰性德与朱彝尊的一种否定,同时对蒋春霖词的评价也有了提高。此则主要是针对谭献在《箧中词》中对蒋春霖、项鸿祚词的过高评价而发,立说背景值得注意。

山长水远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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