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格格专栏胭脂水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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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水粉儿
文/桑格格
在扬州看见老牌化妆品“谢馥春”,顿时觉得非买不可。首先我是女的,又是中国人。其实这个牌子被叫作卖化妆品的,都觉得不准确,应该说:卖胭脂水粉儿的。
胭脂水粉,胭脂水粉,就先说胭脂吧:装在古香古色的木盒里,打开就要暗叹一声:中国的东西真是美啊。胭脂是装在圆形的白瓷盒里,上面描着一朵连叶牡丹,下面朴素地写着:胭脂。我一直觉得牡丹是种特别庄重的花,大红大绿却没有自我的空洞。有点古时大户人家少奶奶的况味。这瓷盒胭脂在启开的时候,打开的方式都有种古代的姿势——拿起瓷盖的时候,很容易想起翻动的兰花指或者云指。现在化妆品多是旋盖或者是喷嘴,确实好用易保存更易携带。可是那个时代的女子哪里能经常走动,闺阁用品自然更是一直放在梳妆台上,至始至终。好,打开了胭脂盒,我第一眼看见那颜色心里打鼓:桃红,这个颜色也太粉艳了吧。现代女子懂得捉迷藏,既要化妆又要人看不出,很少再用这个颜色了。我尝试着,蘸了一小指尖,在颧骨处薄薄晕开,再看那镜子里的假小子,竟然脸红了。哈哈。胭脂质地出奇的薄,所以不要看颜色艳丽,上了脸也能很自然。那颜色有种烂漫无心机的感觉。辜振甫有句诗是很懂得女儿心的:半是胭脂半是泪。
再说水粉。谢馥春的粉叫做鸭蛋粉,这个鸭蛋好,鸭蛋清性温凉,是上佳的镇定皮肤的良品。记得以前有个美容方子,就是用鸭蛋清调合珍珠粉敷面。这个鸭蛋粉是装在纸质的椭圆形盒子里,盒子确实谈不上不结实,但是那印着老字号的商标样子和上面的古典图案让你觉得这也是妥当的,至少不是现代的东西。瓷也好,纸也好,都是古典的。打开盒子,那粉还真如同半个剖开的鸭蛋静静卧在里面,用手指点一点儿在皮肤上研开,觉得倒不是粉,而是一种极细的膏,平滑地就消失在皮肤上了!但是那块消失了粉的地方却变得肤色白润而均匀。《红楼梦》里的平儿说扬州香粉:“倒在掌上看时,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手在面上也容易白净,且能润泽,不像别的粉涩滞……”估计就是这样了。
然后说现在女孩子不大用的头油。也是古香古色的木盒,里面嵌了一个瓷瓶儿,画了个美人儿侧弄玉箫,边上小楷写着:桂花头油。真是一股前尘旧事的幽香。那瓶儿拿在手上温润趁手,尤其是瓶肩圆润下滑,真是如美人肩、柳叶尖。以前的女孩是要梳辫子的梳螺髻的,要用桂花油抹了才好收拢头发,梳出一丝不苟的鲤鱼背来。而我这个中国女子连长发都没有。打开瓶塞,“啵”的一声,真有种晨来好梳妆的欣喜。那油立即涌出甜丝丝的桂花味道,好油的味道不是像香水那样像是光芒一样散开,而是仿佛从瓶底冒出一阵香烟,一丝两丝,不多不浓但是不断,韧、持久、不动声色,恰像是古代的中国女子。窝起掌心,倒点油,两指蘸起捏搓,滑腻柔和;双掌合起来揉搓开往头上抹,哎呀,那香气才炸开了!觉得头像是拢在侠女走江湖时戴的那种白纱帽中,香气氤氲,人动香动,你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女子远远走来就暗香浮动。
最后说香囊。现代人大多都是用香水,不用香囊了。香水始终是西方的东西,散香的感觉和香囊不同。香囊的原理是用绸缎包住一些能持续发香的自然香料,所以香囊是有核的,由内而外的,若有若无的。这个精巧的物件和其他化妆品不同,它存在的意义不在于直接作用于妆容,而是更抽象的一些意向,和情意有关。上面女子绣的图案更是了,鸳鸯是什么,并蒂莲又是什么?这些都是欲说还羞的中国爱情暗语。谢馥春的制造香囊的作坊是可以参观的,那是一个清道光年间的老宅院了,院子中间有一树长得遒劲如黑蟒的百年牡丹,据说每年还要开花的!真不愧是香气的古园,有如此花神呵护,“鲜花熏染冰麝定香”可不是虚谈。就是把香料的名字念一遍,你都会觉得一位古人缓缓走来,一把折扇上用毛笔这些这些名字:川贝子、大黄、血蝎、乳香、末药、冰片、麝香、丁香、肉桂、甘松、藿香、芸香、豆、檀香、樟脑……就连粘合剂也来自天然,是蜂蜜、白芨、米粉,颜色是朱砂。哎呀呀!好意境!可惜去的时候牡丹开过了,只听看过的人说那碗口大的牡丹如何如何,心神往之。牡丹一侧的厢房,没有走拢来就闻到冰丝丝的幽香,大热天的这香味都能把温度降下几度去。探头看,工人是十几位中年妇女,扬州好地方养得女人中年了都还是很看得的样子。她们将丸好的中药香丸封好,装进锦囊中。她们都浸泡在这么浓郁的香味中,不知道久了好不好啊?想想看,汉代的赵飞燕和赵合德……
我案头摆着这四样东西:鸭蛋粉、胭脂、桂花油、香囊,像是古代四个女子在灯下与我同坐,笑语盈盈,仪态款款。顿时夜晚的房间就变成了古宅旧园,你可以和她们一起穿着软缎绣鞋穿过长长画廊,走出天井,在紫藤树下下围棋、荡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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