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血凤凰琴
香靥深深。姿姿媚媚。银屏梦里飞鸾舞,杨花零落月溶溶。琵琶琴上凤凰调,胭脂落枕流苏帐。桃花半露娇娥面,双眸连剪秋水,十指沾芙蓉。有情怀抱鸳鸯湖,无情暗逐余香袅。佳期晚,谩几度,泪痕相照。相思人远,粉痕消瘦,倚遍东风,独念桃花咒。渐吹尽,枝头香絮,光阴虚过。望尽天涯路,唯有泪千行。
——题记
雾轻云薄。水驿灯昏。春渐近。夜迢迢。
苏年提着小盏油灯,媚影跟在身后。
媚影,你倒是走快点,回晚爹爹可要责罚。苏年回头催促。
哥,你等等,人家跟不上了。媚影嘟嘴,干脆杵着不动。
苏年无奈,只得过来背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妹妹。
哥,你说爹爹为什么总不让我们看戏?
小丫头,这我哪知道。给,灯你提。
哥,你说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后来有没有在一起?
戏没演完,我哪里晓得。苏年有些不耐烦。
他们应该会在一起吧,那么相爱。
小丫头,才十岁,不晓爱情就别乱猜。
我懂的,爹说过,相爱,此生相守。
你这小鬼头。苏年轻轻道了声,未再言语。
夜迢迢,坠月皎。正寂寂,引凉飕。
媚影趴在苏年背上,眼皮发紧,似要合。
烛光摇跃,蛩虫吟吟。几颗零星,散于空。
哥,我有点困。
你这丫头,叫哥作陪,还好意思说困。
媚影不答,眼睛一合,手一松,油灯掉地。
灭了。黑了。静了。看不清前面的路。
苏年好气,却又不忍发作。
不远,有人提灯走来。
兄台,可否帮我们照明一段路?苏年叫住来人。
男子笑,兄台走哪条?
东庄苏家村。
正巧,同路。
路上,好心人提灯开路。
媚影睡相如猪。口水溢出。
兄台,你人真好。苏年道。可否告知姓甚名谁?
小弟浮生。张姓。
我苏年。
背上之人是?
我妹妹苏媚影。
哈欠。媚影恰巧打了个喷嚏。
苏年无奈摇头,这丫头,敢情着凉了。
苏年兄,若不介意,小弟带有棉衣,可披。
谢谢浮生。苏年点点头,好像很熟的朋友。
杨柳心,微摇动,苏门已至。
媚影乍醒,睁眼。哥,到哪了?
家门口。苏年放下媚影。
这是?媚影抬头仰望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提灯人。
浮生,为我们照明回家的人。苏年更是无奈,还不跟人家道声谢。
谢谢。媚影笑如花,柔似水。
浮生愣了一下,失神,转身,忘取回披于她身的棉衣。
等等,兄台,棉衣。苏年追了上去。
接过棉衣,浮生快速背身,行走,不敢再望身后女子。
有那么几秒,浮生以为碧云归来,差点牵了媚影的手。
终未了,脸煞白。匆匆作别。奔跑。烛火摇曳。
媚影看着奔跑人的背影,哥,这人有病。
不许那样说人,人家或许急着回家呢。苏年道。
那年,浮生十四岁,媚影十岁,苏年十五岁。
苏年,跟你讲过多少回了,莫带妹看戏。
刚迈入院门,便听得爹爹苏峰的喊声,兄妹俩着实吓了一跳。
跪下,伸出手。四只小手齐齐伸出。
我叫你们去看戏。苏峰满身酒气,手执竹条,看下次还敢不敢?他打了二十下才罢手,手捧酒跌跌撞撞入屋,随后便是噼里啪啦酒瓶摔破的声音。
媚影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爹爹总不让她接触戏曲?几次开口寻问,爹爹总扳冷脸,不已作答,或是乱发脾气,砸东西。
之后,媚影再也不敢过问。
后来听得隔壁婆婆对她讲:媚影,你们家原住京城,生活还算富裕,一家子过得其乐融融。你哥七岁庆生那日,请了京城有名的‘深花班’唱戏,那个唱戏的小生,据说长得煞是好看,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如女子。你娘卷走家里贵重物品,跟那戏子跑了。你爹因此大病了一场,治愈之后脸皮薄,听不得邻里议论,便搬来这个偏远小村。
知晓这件事,媚影震惊归震惊,但对于戏曲仍情有独钟,屡次趁爹不在,偷跑去学,苏年帮忙瞒着。终于某次,苏峰得知,情绪爆发至极,将媚影绑在院落一棵大树上,毒打一顿,还连骂她作贱自己,天生当戏子的材料。苏年哪里巧得爹会大动肝火。在苏峰的鞭子又要落下的时候,苏年挡在妹的身上,叫她向爹爹道歉并保证以后不再学了。媚影固执,高高昂起头。
苏峰,你见不得我学戏,那你把我赶出家门得了。媚影大喊道。初次叫了对面男人的名字。
好,有志气,跟你娘一样。有志气。苏峰冷笑,推开苏年,高举皮鞭用力地狠狠地又鞭了下去。院落有花碎掉的声音。苏年跌倒在地,拖着爹爹的大腿,求他停手,那个男人像疯子一样打得更凶更猛。
媚影高高昂头,咬紧下唇,不妥协不落泪。轻盈的晚霞照着她的半边脸,看不清任何表情。十四岁的小姑娘,判逆心极重。当苏峰将其衣物扔在门口,她二话不说走出了家门,一件未带。苏年甚是心疼妹妹,跟于身后,被苏峰拉住双手。
让她走,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别回。苏峰大喝。
苏年的力气过小,终无法逃离父亲的手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媚影一步步,一步步走远,直至留下模糊的背。
苏年以为,妹会回,只是一时生气;苏峰以为,女儿会回,终低头认错。直至翌日下午,仍未见人影。他们父子俩,拼了命的找,再也无从找得媚影。
有人说看见她跳涯了。有人说一个中年男人带走了她。有人说看见她随戏班走了。也有人说她被狼吃了……
一个媚影消失,苏家散了。苏峰整日酗酒,活于悔恨;苏年整日泪流,活于想念。
那日,媚影从家门跑出。天黑了,下雨了,心凉了,人累了。
媚影一直奔跑在雨中,她不知该往哪里?该去何方?于爹爹的打骂,她再也承受不了;于疼爱她的兄长,尽管心里有过多不舍,仍不肯回头。
站悬崖边,雨淋得满身。想跳,没有勇气。有中年男子见她长相俊美,欲强拖她走,卖去妓院。她咬破那人手指,奔跑如风。那人不肯放过,在后面拼力追。拨开满山草丛,越来越近,十步九步八步……媚影锈花鞋掉了一只,仍不敢回头过望。
前面有条大路,听有马啼践踏的声音。幸遇得过路戏班子,媚影跳上了马车,手镯滑落。
一鞋一镯。苏年与苏峰从山上捡得,心凉至极,跌落谷底。
从此,天下多了两个伤心男子。一位为没尽到父亲责任,开始酗酒,醉后未再醒来,去也;一位为没尽当兄长责任,开始泪流,红肿双眼累了心,瞎也。
媚影随戏班,东西南北走,学会抚琴唱戏,当了青衣。不是不想家,不是不想回。只是想起爹爹那张脸,内心总会惶恐不安,浑身生疼。被打过的手臂,至今留有青痕。她干脆找来刺锈高手,刺了凤凰。疼痛转为华丽,不再丈量伤心的印迹。有坐尽天下,独拥繁华之感。后来戏班客流量大增,凤凰青衣从此得名。戏班也不用再东来西往南奔北跑。在京城有了落角点。
那个凤凰青衣,唱得真是不错。
你们看她那媚眼,简直能勾了人的魂魄。
就是就是,天底下的女子,就数她最美。
……
凡看过凤凰青衣唱戏弹琴之人,总忍俊不禁夸上几句。从此,没有人再叫她媚影,他们都称她凤凰。她也开心应答,仿佛真成凤凰,忘了家,忘了自己的爹爹与兄长。
光绪年间,唱戏的,可以唤龙叫凤。只是戏,不是真正人生,慈禧慈安不会怪罪。后来的媚影演了一出戏,演得热泪直流。台下众客以为她有感于司马相如及卓文君。被同化,竟也跟着泪落。
那时站在台上舞动青袖的媚影,想起了苏年。
他背着她,淌过村头两条河,爬过三座山,挤上戏台。
他说:媚影,看得到戏吗?
她答:哥哥,你再抬高一点,我看不到人。
他满头大汗,又往上举了举。
她笑逐颜开,哥哥,我看到了,演卓文君的那个女人好美。
他看不到,却仍附和,嗯,是很美。
有汗水从苏年的额头冒出滴落衣裳粘了皮肉。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凤求凰》,断落悲人泪。纵浮槎来槎去,可否一直相逢?歌尽桃花扇底,琵琶弦上可否再遇故人面?殷勤踏取青阳,随风逐雨可否常来往?
媚影唱罢,笑中含泪,致谢,离去。一个人独坐后台,发呆。想着该不该回趟家?见见爹爹及兄长?晚上,为这问题所扰,夜不能寐。
翌日,向班主请示,快马加鞭回了家。可是,家中空无一人,只见得爹爹的灵位置于正堂,蒙了层层灰尘,兄长不知去向。媚影端着灵位,大哭了一场。时光于流连,碾转五年,她终于是泣不成声。隔壁老婆婆听得泣声,敲门而至。见到媚影,未认得,愣了好久。
婆婆,我是媚影。苏峰的女儿。媚影道。
是媚影呀!婆婆激动地拉过她的手。媚影啊,你爹爹和哥哥可等你多时,几次寻无下落,后来在山上拾得你的锈花鞋及玉锣,以为你离世了,你爹爹悔了好长一段日子,酗酒过量,身亡。
那我哥哥呢?媚影嘴角抖得历害。
你哥哥,想你想得眼睛哭瞎了。婆婆摇摇头,那个可怜的孩子啊!本来给他提了门亲,因为瞎了眼,人家姑娘看不上,亲事吹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媚影几乎跌倒。
他声声喊着要去找你,被一个叫浮生的男人接走了。
婆婆,我要去哪里才可以找到浮生?
这个就不清楚了。婆婆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那男人说如果你还活着,有缘便能相逢。
一帘花影惊风碎,落絮无声泪双行。千古残悲万里愁,泪珠盈掬,遥山冻水。最苦是,苍烟满载荒凉的心。
碧云,真是你,是吗?我又看到了你,踏着云雾,满身华光。你微笑,世界翻云;你泪流,世界覆雨。
碧云,真是你,是吗?梦里那个对我微笑的女子,和我说话的人,真是你吗?你拉着我的手,为何泪眼绵绵?
碧云,竹外疏花,香冷已入谣席,你可曾来采过?
碧云,你说那个叫媚影的女子,是否还活着?若活着,可是你的化身?
……
浮生坐在碧云的坟前,自言自语,泪流满面。逢遇祭日,他必来这里把话诉。堂堂胭脂楼的张大少爷,没人能明了他的心思?只知他曾爱过府上一个名唤碧云的丫环。后来那人得天花病,无药可治死去。依稀记得那是寒冬,京城飘满白雪,纯如她的灵魂。
她死去那晚,对他道:浮生,好好活着,你会找到一个好姑娘。
找得到,也不是你。浮生轻轻抽泣。
会的,红尘中,会有我的存在。话毕,碧云便沉沉睡去。
之后的浮生,未再笑过,直至遇到媚影。
红尘中,有我的存在。浮生真真切切记得碧云讲过这样的话语。
所以,遇见她,他心跳不已。
他想:许是碧云引路,才得以相遇;许是碧云瞧他一人孤单,才派来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子。
他窍喜,心扑通乱跳。往后,他常躲于媚影家门前,远远地站着,偷偷看她。无奈他只在那待了数日,便接到爹爹的飞鸽传信,说胭脂楼有很多事情要忙,急催他回去。他想,知晓长得和碧云一样的女子住这里,往后他定会找个时间前来提亲。这样想着,谢别碧云爹娘,他便快马加鞭回了京城。
于碧云,浮生始终爱得甚深。爱乌及乌,故连同她的父母。尽管她已去,他仍会逢年过节买点小礼,以敬孝意。当他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再次想去看看那个叫媚影的女子,她已不知所踪。虽从未真正与媚影接触过,他总恍惚认为,她还在世,她还会活得好好的。
他接走苏年,对苏年道:苏年,相信我,我能帮你找到媚影。
苏年点点头,跟着浮生上了京城。
偌大的京城,酒家茶馆面条店唐装烟脂阁比比皆是;路边还摆有各种各样的传统工艺品;灯笼锈花香囊木偶陶瓷相挤成趣;算命先生高举一方旗大声吆喝:算命算命,十褂十准,算命算命,百算百灵。常见信男信女,微笑伸手让先生算;也有骑驴赶路者,目光专注望前方,不停前进步伐;也有秀才模样的书生,捧着书本有模有样边走边看;也有官家小姐,坐在轿子里,偶掀帘看窗外热闹景象。浮生扶着苏年,穿插于京城大街小巷,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能在这里偶遇媚影。
晚妆初过。犀玉满头花满面。沉檀轻注些许儿。柳眼梅腮。唇似樱。香烂漫。能拨春风。巧移琵琶。歌尽舞尽,玉手停弦。莞尔一笑,拈花一掷。满座皆乐然,掌声轰隆隆。
有人高喊,再演一出孙尚香闻听刘备死讯,到江边哭祭的《祭江》。没有人瞧见媚影眼里数不尽的泪,没有人瞧见媚影心里盛不开的花。她活于她的思念中,伤满怀心荒寂。
她晗首媚笑,琴落音起:
“好夫妻恶因缘衷情难尽,半空中当鉴我一点诚心。可叹你大英雄出世受困,可叹你结桃园义功死生;可叹你下南阳把诸葛搬请,可叹你烧赤壁同破曹兵。好容易得西川身立未稳,偏遇到讨荆州二弟丧生;未报仇战虢亭遇着陆逊,失机谋被他人火烧连营。辜负了兴汉室基业初定,辜负了平生志万里鹏程。看将来叹人生总是梦境,倒不如殉一死以报亡魂。”
满座掌声隆响,她果真是天生演戏的材料。爹爹就曾说过她,天生作贱自己,当戏子的材料。遥想爹爹当日所言,她突然泪水满眼,不是恨,是想念。她突然好想爹爹能开口再骂她再打她,她绝对不会再顶嘴,绝对不会再离家。她会好好听他的话,做个安份的人,不学戏不弹琴,好好待在闺中待嫁。如今厮人已远去,再想终无意。她只觉得满心悲凉,忽又想起兄长苏年。
媚影,媚影,媚影。台下有人高声唤她。她心震了震,寻着声音望去,见得一身白衣佩戴碧玉的陌生男子。她不已理会,这样的男人见得多了,只当没听着。
她莞尔,谢幕。坐于后台卸装。见得班主也在,她开口道:徐伯,你派去的那些人是否打听到我哥苏年的下落?
还未得知,已吩咐他们到各地找寻,相信很快会有下落。
徐伯,劳你费心了,能否多派些人手?
嗯,好的。徐伯点头。
媚影,媚影,媚影。那陌生男子竟找来后台。
她看也不看他,那男子抓住他的手,显得很着急的样子,媚影,你不记得我了吗?
媚影看着他,摇摇头,示意男子放手,他反而抓得更紧。
你十岁那年见过我的,我是浮生,忘了吗?
浮生。听到这个名字,媚影的心扑通扑通,你真是浮生?
男子用力点点头,好像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表情。
浮生,我哥在你那,是不是?她激动得泪水夺眶,带我去,我要见我哥?她话语软绵绵,近乎哀求的口吻。
好,走。浮生拉着她的手快速奔跑于街。
街头,好多人纷纷侧目看向他们。一位是胭脂楼的张大少爷,一位是名满京城的青衣,难得见到两人同时出现的身影,怎能错过?
媚影在隔了五年之后见到苏年,心里止不住的伤袭满身。
哥,我来晚了。媚影跪倒在苏年面前。
苏年显得很平静,嘴张了张,未言半句。
哥,你是不是生气了?生气我一直不来找你?
苏年摇头。
媚影,浮生顿了顿,去年我们有回苏家村,听得婆婆讲你在京城唱戏,苏年得知后,天天去听你的戏。他怕成为你的负担,所以一直没敢与你相认。
哥,媚影心疼地看着他,哥,你可知道最近这些年我一个人在外,心里有多么想家。多么想你和爹爹。每个晚上,我总会哭醒过来。特别是上次回家之后,看到爹爹的灵位。我总会做梦,梦到爹爹,他说他没有尽到为父的责任,他对不起我。他说他唯有死才能解脱,然后他买了很多砒霜放在酒里,七孔流血,睡死过去。哥,我已经失去爹爹了,不想再失去你。媚影越说越激动,抱着苏年失声痛哭。
丫头,不许再哭鼻子,羞羞。苏年终于开口说话,摸了摸媚影的脸,丫头,都长成黄花大闺女了。苏年笑得一脸灿烂,给,这是你的镯子,可要好好保留着。
媚影见到镯子,除了惊喜还是惊喜。这个镯子,是她十四岁那年离家出走时遗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苏年还保存得完好无缺,她感动不已。
媚影,这镯子可要好好留着,当作哥留给你的嫁妆。苏年道。
哥真吝啬,人家妹妹出嫁都还要附送胭脂水粉呢?
好,依你,待你出阁那日,哥送你很多胭脂水粉。
媚影不知,苏年寿命不长矣。已服过多贴药,经大夫确诊,最多能活七天。浮生甚是难过,本想将这一残酷事实告知媚影,终未忍。不久苏年在听媚影唱《白蛇传》时,平静死去,同时也带走一些秘密。比如他们的爹爹,真的往酒里下毒自亡;比如他们的爹爹,并不是媚影的亲生父亲;又比如她为什么天生是学戏的料?因为她的生父就是那个捌走他们娘亲的戏子等等。
戏者戏未绝,愁人愁未转。一缕情丝,两行清泪,浸渍千分爱意。傍阑干,欲语更沉吟。孤灯残月锁眉痕,海堂过雨离人皱。人去花亦凋,泪湿枕巾。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苏年走后,浮生担心媚影承受不了,生意也渐冷淡下来,常伴于她左右。有时讲讲笑话逗她乐,有时带她去散步,或是去寺庙朝拜亦或是学猪学狗叫。他对她可谓尽心尽力,甚于劳心劳肺。只是,她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平不淡不冷不热。
某日,媚影突然问他,浮生,我与你无亲无故,你为何如此尽心帮我?浮生本想回答,因为爱,看着心疼。终仍未能表明。
他害怕他一开口说爱,她便会逃远远的,不再出现。一个还不熟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朋友,若某一天在大路上拦着一个人,然后叫那个人一定要接受他,这是任谁也无法受得了的。他心知这点,凡事总小心翼翼,怕招来反感。
谁知又某日,她对他道,浮生,我觉得累了,很想有个归宿。所以我答应梁公子嫁予他。
浮生只觉眼前昏暗无比,似有东西从天而压,压得他呼吸不顺畅。你喜欢梁公子吗?他闷声问。
不。嗯。媚影摇头又点头,答案未见分明。
若我和他比,你会选谁?浮生假装不经意道。
你是我兄长的朋友,接辈份,我应称你为兄。她笑。
浮生终于明白,原来他于她的眼中,只是兄妹关系。
媚影成亲当日,刚好是光绪二十六年(公元年)义和团起事,仇杀外人之日。戏班做为娘家人,为媚影办了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全戏班生旦净末丑男女老少五百余人,敲锣击鼓好不热闹。浮生以兄长之礼送去众多胭脂水粉,完成苏年遗愿。婚礼进行一半,便听得大炮轰轰作响的声音,据说是英俄法德美日意奥八国联军攻进北京城。所有热闹气氛就此打住,个个自顾逃命,连新郎官梁公子也弃新娘于不顾。
浮生掀开轿子,背起新娘,道:别怕,我在。
媚影欲掀红盖头,浮生又道,掀开不吉利,盖着为好。
嗯,我听你的。梁公子。媚影笑道。
浮生愣了一下,眼里尽是荒凉。他亦没有解释,只轻声道,媚影,我在,你会幸福的。
媚影笑逐颜开,此生有梁公子作伴,足以。
浮生没再答话,豆大的汗珠往额头泻。他胸口的伤已慢慢扩散,血渐染白衣。就在刚才,新郎扔下新娘不管要逃时,他跑前面挡住他的去路。
梁公子,你答应要娶媚影为妻,就要与她甘苦与共,给她幸福。浮生斩钉截铁道。
紧要关头,幸福只是假像,谁还在乎别人的生命。梁公子说得理直气壮。
你,你太过份了,竟要娶她,又如此待她。
你少管闲事,否则我不客气。
梁公子,我劝你还是回去照顾新娘为好。
是你惹我,别怪我狠。姓梁的掏出匕首,朝浮生刺了一刀。
那时血还未见分明,现在已逐渐扩散,整件白衣一片浓浓的红。
你怎么走那么慢?媚影轻捶他的胸。
啊。浮生忍不住叫了声。
媚影觉得有些不戏劲,摸了摸他的胸口,湿成一片,粘粘的。她不管吉不吉利规不规矩,掀起盖头,立马吓呆了。血一滴滴顺着浮生的衣裳淌到地板,开成绝艳的一朵一朵的小红花。
她泪流满面,从浮生背上跳了下来。浮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捡起地上的红盖头,想帮浮生包扎,无奈过脏,只能作罢。
因为苏年没有尽到兄长责任,我想替他履行。浮生道。
真是这样?她扯下自己的衣袖。
嗯,浮生又道,点点头。
炮继续轰炸,有飞机略过他们的头顶,扔下一颗炸弹。媚影,快跑。浮生推开她。轰地一声,他飞了起来,加重伤势,满身满脸是血,淹淹一息。
浮生,怎么办?都是血。媚影双手抖得历害,边拭血边落泪。
傻瓜。浮生笑了。他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衣袖里取出一盒用布包的东西,给,这是上等的胭脂。他的笑容苍白无力。
这是专为我爱的女人所研制的,很香的,你闻闻。他颤抖地掀开布,打开胭脂盖,手却垂了下来,大口大口鲜红的血直往外喷。
凡是鲜血喷到的地方,时光一片绚灿。
她终还是失去了他,无能为力。
她没能让他知道,她的掌心有一条横亘的手纹,谓之断掌,命里带煞,会克住自己的夫君。
她爱他,为了保护他,所以她嫁予了不爱的男人。可是没想到,她的断掌,终还是克了所爱之人,她终还是未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她轻轻放下他,于乱世中,于兵荒马乱里,整好仪容,涂好胭脂。坐在他身旁,弹响琵琶,唱响最后一曲歌谣。于时光中,于岁月尽头,于罗带鸳鸯尘暗淡时,割破脉搏,轻握浮生的手,共度属于他们流年里的天荒地老。
一滴血从脉搏溢出,落进胭脂盒里,两行清泪,终结了忧伤,奔向幸福的天堂。那里会是充满欢笑,没有疾病痛苦,没有拼杀抢夺的梦的天堂。在那里,浮生与媚影,他们将会共度人生最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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