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物语
交大校园内有一座绿树掩映、曲径通幽的小山坡,其名字极为香艳,名为胭脂坡。这座芳草萋萋的小山坡,是象牙塔中的明珠,可以在此谈笑小憩,眺望明月。四季轮回、寒来暑往,小山坡仿佛总在静悄悄地聆听着路人的足音。年西安交通大学从上海迁来此地时,原校址所在四望皆为广阔的农田,农家少见胭脂水粉之属,胭脂坡肯定不是出自农民口中的地名。翻阅文献,据史料记载:这一坡地,古称“胭脂坡”。隋唐时代,长安城内有六条坡,象乾卦之六爻,而居九四之位的第四条坡就在常乐坊内(今天的交大兴庆校区南区),因坊曲中盛产美酒,这里又是酒楼、歌妓聚集之地,故这条坡亦名“胭脂坡”。这个小山坡竟是千古脂粉香浓之地,当年琵琶女“一曲红绡不知数”、“梦啼妆泪红阑干”之地,胭脂坡上夜灯出,不知买醉谁家楼?往事越千年,胭脂犹带香,大唐弦月下,帘隙点绛唇,万千风情,朱颜一笑,曾霎时倾动过那位公子的心?
说起胭脂,我便即刻让人想起《红楼梦》里的平儿理妆。《红楼梦》中这样写到:“看见胭脂,也不是一张,却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里面盛着一盒,如玫瑰膏子一样。宝玉笑道:‘铺子里卖的胭脂不干净,颜色也薄,这是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配了花露蒸成的。只要细簪子挑上一点儿,抹在唇上,足够了,用一点水花开,抹在手心里,就够拍脸的了。’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一盒纯手工制作的胭脂,抚慰佳人惊魂愁绪,宝玉呆呆地看着她,想世间也还有她这样一个人儿,一时间动了怜爱之意,竟也半悲半喜地滴下清泪来。宝玉那半明半暗的一些意思,带着胭脂的柔情。可以叫做它"胭脂意"。
上好的胭脂,是取半开的红蓝花,于石钵中反复研槌,用水淘去泥土渣滓还有黄汁,剩下纯的红色。这过程即叫做淘澄。一般的胭脂可能到此就为止了,可是大观园里的姑娘们用的,会品质好一些,中间会多出几道工序来,那就是配了花露后再上锅蒸。淘澄飞跌,本是调制画画颜料的手续。即是将原料研碎,用水洗去泥土,叫“淘”,用乳钵研细,兑胶后澄清,叫“澄”,澄清后淡色上浮,把它吹去,叫“飞”,飞后,留下中色和重色,再把碗盏摇荡,留下重色,叫“跌”。纯手工去做,一道一道的工序,姑娘们坐在树阴下,公子旁观,那色到后来纯得极细,极艳,公子也忍不住与她们一起动起手来,飞沫时不时便溅到了脸上去。这时光,宝玉是极爱的,静好,甜悦,无功利,无杀伐,安稳度岁月,有色亦有香。我每读到这里心会极静,也不是每个男人都要打发到长安觅封侯去。有此会做胭脂的暖男亦极好。
记得小时候就做过胭脂,把胭脂花、玫瑰、栀子或者任何红色花朵,细细碾碎,用细网滤去渣滓,晾干汁液,滴上一点桂花油,就是胭脂。有花朵般艳丽的颜色和香味。摘取心仪的花朵,最好是带露水的,像捣药一样捣成浆汁,加清水包在纱布里绞去黄汁,再加酸栗子淘米水一起像淘米一样淘,黄色素被溶解,再绞,剩下的就是红色素。红蓝花有两种色素,红色素与黄色素,后者难染色,故分离。阴干,就得到很红很红很艳很艳的胭脂了。
唐代女诗人薛涛,自贞元初被罚赴边回,就退隐于成都西郊之浣花溪。浣花溪当地以造纸为业,薛涛觉得当地出产的纸笺太粗劣,不便于写自己所作小诗,所以让工匠将纸笺做成纤小玲珑的,又天性喜欢红色,她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题上诗句,赠给那些她认为相宜的人,时人莫不以得到她的笺为荣,因笺为桃花色,故称桃花笺,后世人则干脆将其笺命名为“薛涛笺”。如果能够穿越回到大唐,一定要去薛涛身边做桃花笺,将鸡冠花、荷花及各种红花花瓣捣成泥再加清水,得到胭脂色的染料,并加进一些胶质调匀,用毛笔或毛刷涂在窄小的笺纸上,一遍一遍地使颜色均匀涂抹。再以书夹湿纸,用吸水麻纸附贴色纸,再一张张叠压成摞,压平阴干。有时任性,直接将小花瓣洒在小笺上,制成了彩色的花笺。
时间隧道未开,我用现代方法也可以做。将废纸撕碎泡在水里,待胶质分离后,纸片投入果汁料理机,浆糊和水一起打成糊状,平摊滤网上压干,放到白棉布间,外面加白纸衬垫,用擀面杖赶净,重物压置数小时,取出滤网,拿熨斗隔着棉布低温整烫一遍,就可以做成一张纸笺,把紫红玫瑰花瓣一起加入果汁料理机打,就可以制出现代版玫瑰笺。书写时不想墨水渗透,可以涂层明矾水。
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女人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
那时候,时光慢得几乎要停下来。
花树们都有生长的耐心,她们不着急。
草会伏得很低,在春风中缓缓地伸出手掌
等待一只绵羊舌尖上传递的爱情。
她们才是这片新鲜土地的真正拥有者。
在早晨,采摘带露的香花草茎,
在傍晚,拾取滚落的松果松针。
汁液,粉末,研钵,滤网,
粉坠百花洲,香残燕子楼,
把花朵的娇粉红和香味永恒留住,
转变为另外一种事物,华丽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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